周一很快就到了。
煮男已經等得有點懷疑自己了。
陳氏酒樓的素材已經剪輯得差不多了,這中間,為了重新寫評價和解說詞,他甚至又去吃了一次。
“你說,咱們會不會白等啊,那個幼兒園的獅子頭真就這麼好吃?主打性價比我倒是相信,但這陳氏酒樓的掌廚可是陳伯端的親弟弟啊?”
攝影也有點無聊,正在珍惜地擦著他的鏡頭。
“甭管好不好吃,有噱頭就行了,比起什麼大酒樓,大家肯定是更愛看幼兒園裡深藏不漏的大廚啊。”
確實。
煮男點點頭,隻要這獅子頭比陳氏酒樓的強出那麼一星半點,他就能誇得天花亂墜。
“行,走著!到那邊好好拍。隻要那獅子頭有王女士說的一半好吃,這噱頭就足夠火一波了!”
幼兒園裡蟄伏的掃地僧大廚,這多好的素材啊。哪怕他這會兒是個純新人,也該起號成功了吧?
“之前看見的那些評論也都截圖一下,到時候都剪輯進去。”
倆人提上器材下樓,王女士已經在樓下等了。
今天的她沒帶司機,而是自己開車,伸手招呼兩人上車。
“走吧,幼兒園那邊說十二點鐘準時開飯。”
煮男一上車,看見副駕駛坐著個有點書卷氣、但皮膚已經曬成了蜜棕色的小姑娘。
“您好您好,我是做探店自媒體的,叫煮男,今兒一起去?”
邱嫻熱情地回以微笑,倆人加了微信:“我在《談吃》雜誌社實習,之前還真刷到過您的視頻!”
煮男已經很久沒關注過紙媒了,他不知道《名廚錄》其實是掛靠在《談吃》雜誌社名下的。
他隻是客氣了兩聲:“久仰久仰!今天一會兒錄起來,可能就顧不上聊天了,您彆介意!”
兩個人寒暄得客氣,王女士卻一點沒參與。
她可是吃到過獅子頭的人!
但凡這幾個人有一個嘗試過那獅子頭,這會兒也不會有心思在這客氣。
那天齒頰留香的感覺,讓王女士過去幾天裡都念念不忘地。
甚至瘦了半斤。
一路上,王女士的車都開得非常穩,但是很快。車子穩穩停在幼兒園門口的時候,比預定的時間還早了五分鐘。
小園長親自出來迎接幾人。
“王女士,這位是……?這麼年輕就做記者啦?小姑娘可真厲害!”
她伸手向煮男的時候,心裡有點犯了嘀咕,扭臉看向王女士:“這兩位哪一位是那個主播?”
煮男趕緊伸出雙手握住這位小園長:“我是,我是,旁邊這位是我的攝影。”
“原來是攝影師,”小園長一路領著幾人進園,心裡有點犯嘀咕,“我忘記告訴苒苒還有攝影師了,不知道菜夠不夠啊……不過這攝影師,看著真有藝術範兒。”
這種場景,攝影師早就見多了。
而且,他跟著煮男拍了這麼久,自認對美食已經沒有太大興趣了。
要真有興趣,他還能瘦得一把骨頭架子?
“沒事兒,您放心,咱絕對專業!一會兒光拍攝就行了,我自己出去啃一麵包就得,我那份也都給煮男吃!”
攝影師信心滿滿地保證,一路跟著一行人來到了一間空教室裡。
教室中間,飯菜已經擺好了。桌子上四個看起來清新可人的小菜,正中間是一隻蓋著蓋子的砂鍋。
“你們慢用。”
送幾人坐下,小園長就離開了。機會她已經儘量創造了,接下來就看苒苒的廚藝了。
她對苒苒的廚藝有信心。
煮男跟攝影師先開始支攝影器材和補光燈,一邊不好意思地抱歉。
“不好意思啊,我這邊有點慢,你們先吃!”
不過,以他對王女士的了解,這位一舉一動十分優雅的女士,應該會等……
等等?她這就掀砂鍋蓋子了啊?
王女士麵帶微笑,一舉一動都極儘優雅,從容不迫,但速度極快。
上次的參觀會!就是為了陪這個煮男,她可完全沒吃上!
“一共有六隻獅子頭,這位攝影師不吃是吧?那就每人兩隻。”
一邊的邱嫻也有點驚呆了。
這位王女士,還是她求助了雜誌社之後,雜誌社那邊介紹過來的人脈。不然,憑著她自己,根本進不來這家幼兒園。
今天,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王女士。
不過,哪怕隻是匆匆一麵,這位王女士也是她平生僅見的優雅貴婦了!
而這位貴婦,現在,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了!
她一絲不苟的套裝袖子,已經挽起到了手肘處,手上抓著一隻和自身形象十分不符的勺子,快準狠地搶了兩隻獅子頭進自己的碗裡!
甚至,搶完這兩隻獅子頭,她還在舀湯……
煮男已經傻眼了。
不過,邱嫻可是久經曆練的!
她端起自己的小碗,甜甜地笑著遞過去:“姐姐,我也要吃!這個湯拌飯看起來一定非常棒!”
上次在幼兒園錯失湯汁的王女士點了點頭,又快準狠地給自己舀了半勺湯,這才依依不舍地把公勺遞給邱嫻。
“這個獅子頭真的,一定要細細品味。”
邱嫻用力點頭!
跟著這位姐姐走就行了,能讓這麼優雅的姐姐惦記著那點湯汁,她已經能想象到這獅子頭有多美味了。
剛剛端著小碗坐下,她就迫不急的地用勺子切下來一小塊獅子頭,緩緩放進口中。
她的想象……還是有些保守了。
選擇去《名廚錄》做探訪記者,是因為她本身對美食也有追求。
這獅子頭入口的滑膩柔香,幾乎可以和京城至味齋的獅子頭相比了。
“是三肥七瘦。”
王女士也點了點頭,今天的獅子頭比她第一次吃的那次,肥肉的量似乎又有所調整。
不過,因為豬肉的質地非常棒,這樣的調整隻有更香,沒有一絲一毫的油膩。
“可能比三肥還多一點點。”
王女士嘗試著回憶上次的口感,可是驚訝地發現,她根本回憶不起來。
整個腦海中,全是這獅子頭霸道而充滿侵占感的味道。
不……不單單是這個感覺。
“我記得,我以前似乎嘗過這個味道。”
王女士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裡,她過去的名字“王招娣”,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取出來的。
她是家裡第二個女兒。
在那樣的原生家庭裡的生活是窒息而絕望的,但好在,她有個好姐姐。
上山打豬草的時候,姐姐會給她摘甜甜的草杆吸;姐妹兩個人吃力地拎著和人一樣高的籃子去賣菜的時候,姐姐也會偷偷地攢下幾毛錢。
後來啊,那攢下來的幾毛錢,就變成了偷偷買給她吃的肉丸子。
家裡的肉都是弟弟的,隻有姐姐買的肉丸子,才是她能吃的。
那肉丸子,還是姐姐千懇萬求,攤主才願意論個賣她的。
又乾、又小,甚至還有點炸焦了,無論從各個方麵來說,都比不上麵前的這一顆獅子頭。
但是,吃下這獅子頭的時候,她就是想起了那個時候的快樂。
想起來姐姐閃亮亮的眼睛,想起來她張了很大口、但卻隻輕輕地舔了一下。
王女士低下頭,又吃了一口獅子頭。
那樣艱苦的歲月裡,那樣窒息的家庭環境裡,姐妹倆的相濡以沫現在回憶起來,卻是那樣彌足珍貴的快樂。
煮男已經組裝好了攝影器材,他正準備坐下開拍,一抬眼,卻看見了王女士眼角的淚花。
他趕緊掏出來紙巾,伸手遞過去:“這也太好吃了吧?”
王女士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紙巾,輕輕沾了沾眼角。
她的聲音裡也帶上了一絲小女孩的雀躍:“真的很好吃!”
邱嫻也在一邊瘋狂點頭。
她之所以這麼執著於要留在《名廚錄》,就是因為,她童年最快樂的時光就是跟著堂姐到處吃好吃的。
會帶著自己去吃大人不許吃的垃圾小吃的堂姐,誰能不愛呢!
她小心翼翼地又嘗了一口獅子頭,語氣中是化不開的遺憾:“要是能帶給姐姐嘗嘗就好了……”
這一份香馥柔膩在舌尖化開,仿佛小學放學時的陽光,她從門口剛剛跑出來,就看見堂姐手上拎著雞蛋堡,眉眼彎彎地笑著等她。
好好吃。
不論是那時候的雞蛋堡,還是現在勺子裡的獅子頭。
她小心翼翼地舀起鮮美厚潤的湯汁,拌在米飯上,眯起眼睛塞進嘴裡一口。
米飯的口感微微有點硬,和獅子頭的湯汁結合在一起,更加顯得相得益彰。
“真的好好吃……”
和王女士的微笑拭淚不同,邱嫻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份感受分享出來:“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錯覺,我似乎覺得,這獅子頭有股神奇的魔力。”
“或許是它實在是太美味了,讓我忍不住回憶起小時候吃過的每一次美味……”
煮男忍不住了。
他極快地把獅子頭舀進自己麵前的小碗,一勺下去切了一塊,塞進了嘴裡。
好香!
他的感覺又是和其他兩人迥然不同。
這一口下去,讓他想起來兒時和小夥伴在那一片雪原上奔跑打鬨,還有被家長拎回家臭罵一頓之後,塞進手裡的那隻填得滿滿的飯碗。
這樣一股濃香,正像是那黑土地讓他魂牽夢縈的遼闊廣袤!
煮男的眼角,也有些濕潤。他顧不上攝像機還在拍攝,用袖子抹了一把眼角,一勺子舀起一塊獅子頭和一大勺米飯,一把塞進嘴裡。
攝影師在攝像機後麵傻了。
一份獅子頭,把兩個人都吃哭了?唯一一個沒哭的小丫頭,在那邊吮勺子邊嘿嘿傻樂。
他不禁有點後悔,他剛剛讓出去的食物份額……還能要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