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內。
隗喜倒在床上,手裡握著那支步搖,身上依然穿著來時穿的那條裙子,左半邊身子卻被血浸染了,像是開出了糜豔鮮紅的花。
她呼吸急促,血的味道不好聞,對她來說刺鼻作嘔。她強壓著惡心,一點點將簪子往肉裡紮。
“砰——!”門被一陣勁風衝撞開。
寒冷的夜風裹著濃鬱的血腥氣吹進來,兩股血腥味瞬間鋪滿了整間屋子,隗喜有些忍不住,側過身來趴在床沿乾嘔咳嗽。
被夜霧浸潤而冰冷的手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拽起來,隗喜被迫仰起臉來,她麵容煞白,拿簪子硬生生紮進肉裡很疼,額角的碎發都被汗水洇濕了,發白的嘴唇微張著喘氣。
她那雙眼睛盈滿了水,卻要掉不掉地掛在眼角,眼底裡沒有生機,看到來人便閉了下眼睛,偏過頭來,聲音輕得發顫:“不是說不記得我麼?那你還來做什麼?”
聞無欺的額角也有冷汗,背後的衣衫被血黏粘著,他冷下來的臉因為瞬間的怒氣晦暗,在看到隗喜此刻的模樣時,漆黑的眼中有過一絲波動。
他什麼話都沒說,目光下移落在紮在她胸口的步搖上,拿開她的手,一下將那支步搖拔了出來。
隗喜身體顫了一下,淚眼在他臉上凝了一瞬,終於閉上眼睛放心地昏厥了過去。
他既然來了,那就說明她自傷他有感覺。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再醒來的時候,背心處暖意融融,有人在給她輸送靈力,潤養心脈。
隗喜對這股靈力很熟悉,又有些陌生,她垂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床上,胸口的傷也已經痊愈,她動了動身體,像是要掙紮又沒有力氣掙紮開一樣。
“彆動。”聞無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隗喜聽罷,身體一僵,卻終究沒有掙紮,隻是低下了頭。
她出了會兒神。
聞無欺坐在她身後,低下眸子就能看到她纖細蒼白的脖頸,那根吊著青玉佩也裹纏住他的紅繩就掛在那裡,他漆黑的眼睛盯著,心中無來由地生出煩躁與怒氣。
他還沒收回手,此刻掌心貼在她後背,清晰地感知到隗喜忽然跳動快起來的心跳。
“你要把我關在這裡耗死是嗎?”
她的聲音悲戚哀傷,存了死誌一般,不等他回答又顫著聲音說:“那你現在又來做什麼?聞如玉,我死了不是正好讓你不用受到青玉佩的影響了麼?”
隗喜麵容蒼白,語氣哽咽,半真半假說著話。
她話說一半,卻又被人拽著手臂被迫回過身來,因為慣性和虛弱,她順勢撞進他懷裡。
聞無欺垂頭看著她,明明那樣一張溫潤和煦的臉,此刻不說話時的模樣似乎極平靜,但隗喜卻覺得風雨欲來。他身上那黑色的魂體幾乎將這狹窄的床帳間盈滿,隗喜渾身都被那魂體纏繞,像是浸潤在潮濕陰暗的沼澤裡,她快呼吸不過來,不用偽裝,身體就已經僵硬,臉色也一下失去殘餘的一點血色。
他在生氣,那反噬力一定很厲害。
那如果她自殺,聞無欺會死嗎?還是隻是他的軀殼受影響,他的靈魂可以找尋下一個軀殼寄生?
隗喜雙手抵在他胸口,低著眼睫,似乎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卻是在思考他的下一步。
就這麼安靜了會兒。
聞無欺聽說過有些凡人整日情情愛愛,沒了那些東西就要尋死覓活,這樣一個連活著都是奢侈的病弱凡女,竟然也癡纏於此……竟然這麼慕戀他嗎?
他垂了頭,唇瓣卻觸到了她的發頂。
令人迷炫的香,他冷寂空幽的眼睛有些迷離起來。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緩過神來,方才的怒氣卻少了一大半,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姑娘這麼弱,除了這裡,還能去哪裡?”他垂眸看著她,神情溫吞,“你並不愚笨,應該清楚我不可能讓你置身危險之中。”
她簡直是個麻煩精。
這話令隗喜有些恍惚,聞如玉當初給她玉佩的原因就是這個,讓她即便出門在外也無需擔憂安危。
可如今聞無欺說這話,卻隻是不想因為她而遭受反噬。
隗喜垂下眼睛,有九分真正的難過,還有一分假意,靠著這一分假意,她順勢抱住了聞無欺脖子,把臉貼在他脖頸裡,忍受著那黑色的仿佛粘稠濃霧般的魂體如觸肢般纏裹過來,哽咽著聲音說:“如玉,你心裡還是有我的對嗎?我知道你不想讓我置身危險,那你就讓我跟在你身邊好不好?你這麼厲害,有你保護我,我肯定不會受到傷害的,你彆把我關起來,這裡好黑,陰氣森森,我會害怕,這樣活著,真的不如死了。”
她仿佛隻沉浸在昔日的記憶與情感裡,渴望著他能憐惜她。
隗喜仰著頭,眼睛通紅,眼底的淚清澈地照出聞無欺的樣子。
他的手還攥著她另一隻胳膊,指骨忍不住稍稍用力了一點,她就蹙了眉頭,咬緊了唇,低聲說:“你弄疼我了,如玉。”
她嗬氣如蘭,身體纖柔輕軟,無骨一般倚靠著他。
聞無欺沒有鬆開她,他靜靜看著她,身體至陽滾燙,後背的傷口終於越發繃不住,撕裂開來。
空氣裡血腥味越發濃鬱,隗喜的傷已經好了,她立刻清楚那是聞無欺身上的傷。
他受傷了?
隗喜想到這身體還是聞如玉的,心裡一下又著急起來,顧不上自己的目的,一下從聞無欺懷裡起身,目光擔憂急切地看著他:“你受傷了嗎?傷在哪裡?”
她想起了那些靈雀,已經等不及聞無欺回答,那隻沒有被攥住的手上下摩挲著他的身體,從前胸到手臂再到小腹,恨不得將手伸進他衣服裡檢查。
聞無欺看著她,沒有阻止,呼吸卻急促起來,身體越發繃緊而滾燙。
他幽黑而空蕩蕩的眼底像是淵底的沼澤,粘稠又汙黑。
隗喜視線快速掃過他衣服下擺遮掩的腿,沒有血,她沒有往下去驗查,而是又貼了過去,往他背後摸去。
手剛觸過去,便摸到了一手粘膩。
她縮回來,便看到掌心裡都是血。
隗喜緊張起來,掙紮了一下被他攥住的手,想要繞去看看他後背的傷。
聞無欺卻又用了幾分力,翻身將她往竹榻上壓去,他濃黑的發一下散落下來,落在隗喜脖頸裡,他急促滾燙的呼吸也落在她頰側。
隗喜看向他的眼睛,烏黑幽邃卻泛出了赤紅色,帶著濃重的欲、望,除此之外,沒有彆的情緒,他靠過來。
她身體虛弱,因為緊張,呼吸開始紊亂,她心底排斥,下意識便偏開了頭。
聞無欺這是受了重傷,觸發了淫、欲。
她是想引誘他,但心裡還沒做好完全的準備,還不能接受和他發生關係,即便他的身體是聞如玉的。
她現在更想處理他身上的傷口。
但也不能被他發現她的排斥。
“咳咳,咳咳~”隗喜蹙緊了眉,一陣咳嗽,咳得臉頰通紅,快要昏厥過去。
聞無欺的身體難以言說的難受,比任何一次都要強烈,他聽到那咳嗽聲沒有半點停下的意味,他漆黑而空蕩的眼睛變得迷離,憑借本能,他的手朝她柔軟的身體探去。
他的鼻子裡都是她身上的香氣,帶著點藥味,清淺古怪又誘惑。
隗喜被那掌心的燙意驚到,她咳得真真假假,額上儘是冷汗,粘著發絲,蒼白的臉也染上不正常的紅暈。
她抬手按住了他的手。
聞無欺朝她看來,清幽卻迷離的一雙眼,顯然已經被欲、望支配。
可惜隗喜還不知道怎麼殺了他的靈魂,否則現在是不是就是個機會?
她麵色酡紅,眼睫輕顫,氣息那般亂,“我喘不過氣來了,我不行了,如玉。”
聞無欺看著她,眼底欲色沒有淡去,視線朝著她脖頸裡滑出來的青玉佩看了一眼,想到什麼,才是停下了探入的動作,他沒有起身,就這樣壓在她身上,滾燙溫度幾乎將她泛著涼意的身體燒熱。
“你太弱了。”他盯著她,忽然輕輕歎了口氣。
隗喜聽著,覺得這話像是帶著輕嘲,似乎在說你這麼弱怎麼跟在他身邊?
她咬了咬唇,目光盈盈,試探著說:“或許有什麼功法我可以修煉呢?聞家這麼大,肯定有許多藏書吧?”
聞無欺憑借本能禁錮住她的身體,揉捏著她冰涼的手,解熱一般,口中道:“不需要。”
都有他的仙力保護,苦修做什麼啊。
隗喜垂下了視線,失落難堪的模樣,她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聲音關切:“先讓我看看你的傷好不好?有沒有藥?我替你包紮?”
聞無欺似乎感知不到疼痛一般,依然是三個字:“不需要。”
反正也無甚用處。
隗喜發現很難和他溝通,她焦急於他的傷,幾乎是懇求一般:“讓我看一看好不好?我想看一看。”
她神情焦灼,似乎真的很擔心。
聞無欺漆黑的眼盯著她,忽然開口,溫吞的聲音陳述著事實,沒什麼情緒:“你會惡心得想吐。”
血腥味都讓她喘不過氣來的咳,何況那些傷?
隗喜卻很堅持,再者這樣與他說話,和他好似也親近熟稔了不少,“我想看看。”
“不需要。”聞無欺卻依然沒動,再次重複,顯然無所謂傷勢,隻壓在她身上,閉上眼湊得更近了一些,本能地用她身上的涼意解著他的燥熱體溫。
她好涼,真舒服……
狹小的竹榻本就逼仄,這樣近的距離,呼吸交纏著,這間竹屋裡仿佛能聽清對方心跳聲。
本該是曖昧橫生,但聞無欺隻有欲望沒有感情隻憑本能,隗喜又虛情假意,氛圍顯得古怪沉悶。
安靜了會兒,隗喜心裡有些煩,看不到他的傷,不知道聞無欺是不是根本不在意這具身體,是不是從來沒有好好嗬護這具身體,是不是想著這具身體沒用了就再換一具身體?
她心中難受又生氣,呼吸又不順起來,卻又推不開身上的人。
隗喜很清楚自己的身體,也知曉此刻不能惹惱他,她垂下眼睛,竭力壓抑住急亂的心緒,不再繼續之前的話題,打算隨口說點什麼先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則她怕自己泄露真實的情緒。
“還沒問過你去昆侖神山可有找到昆侖珠?”
聽到昆侖珠三個字,聞無欺動作一頓,眼神瞬間銳利了幾分。
他直起身,幽黑的眸子裡迷離褪去,即便依然泛著赤紅色,卻是忽然冷清了下來。
聞無欺從床上起來似乎要走的樣子,顯然不願意提起昆侖神山。
隗喜不顧淩亂的衣衫,一下也坐了起來,反應迅速,牽住他衣袖,再次懇求:“你要走了嗎?彆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好嗎?”
聞無欺偏頭看她,視線掃過青玉佩,但最後還是幽幽落在她臉上。
眉目烏靈,病弱柔美,不過是一株無人豢養的菟絲花,沒什麼危害,他親自養著也不費什麼力氣。
嗯……隨侍吧,隨時可以看到,不怕被人折了。
“隗姑娘,做我的隨侍才能一直跟在我身邊。”他看著她又彎唇,笑起來的樣子和從前像極了,十足溫柔。
隗喜怔住了,似乎驚訝於他這話,又歡喜於他話中意。她緩緩抬起頭,沾著淚的水眸歡喜地看向他,蒼白的臉因為激動一點點染上些薄紅,輕聲問:“隨侍?一直跟你不分開?”
聞無欺看到了她的歡喜,視線落在她揪住他衣擺的纖細手指上,又掃過她自傷後被血染紅的衣服,最後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翹起唇角:“嗯,隨侍,一直不分開。”
他從來沒親自養過花,不過他既然養了,他的花就算會爛掉,也隻能爛在他身旁的地裡了。
隗喜是奇怪為什麼是隨侍而不是如鐘離櫻一樣的女子。
但無所謂啊,隨侍更好呢,她可以時不時看到甚至摸到聞如玉的身體了。
聞無欺應該是不想讓她離開他的視線,以免意外發生。
這樣很好啊。
隗喜倏地笑了出來,眸光發亮地看著他,薄紅的臉變得粉潤。
她聲音柔婉又俏皮,看著他的臉,有幾分真心:“如玉,不管你有沒有忘掉我,你總是對我這樣好,我也會對你好的,我們再也不要分開。”
聞無欺看著她沒有應聲,這樣近的距離,她仿佛看到他眼睫輕顫了一下。
他起身離開時,隗喜卻下意識鬆開了他袖子,在後麵注視著他的背影,看起來似是對他不舍,但實際她的目光焦灼地落在他被血浸透了的後背上,攥緊的手,指甲死死摳進了掌心裡。
“你的傷,一定要處理呀。”她實在沒忍住,起身抬腿跟了一步,輕聲說道。
聞無欺沒有回應,依然不緊不慢往外走。
隗喜深呼吸幾口氣,壓製住紊亂的心跳,先把自己的身體穩住,他有靈力,大礙應該現在是沒有的。
她在後麵跟了幾步,發現他沒有阻攔之意,垂下眼睛,眼皮顫了顫,兩步急跟上去,又牽住了他衣袖。
聞無欺微微偏頭,視線往衣袖掃了一眼,抬腿走出了門。
聞炔察覺到此處法陣異動也趕了過來,見到家主出現在這,雖有些疑惑,但沒出聲。
黑夜裡,隻有竹林小屋裡的幾縷幽幽燭光,風吹過,搖曳著。
聞無欺沒有看聞炔,他的眼睫極長,安靜沉思的時候,宛如清傲的謫仙,他道:“我身邊缺一個隨侍。”
聞炔茫然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隨侍啊,隗喜姑娘嗎?那不是隨時都要跟在家主身邊?
他心裡有幾分意外,悄悄朝著家主身後的人看了一眼。
她明明這麼弱,如何做好隨侍?
雖說家主向來隨心所欲,但這朝令夕改的……家主果然和她關係不一般呢。
不過既然家主已經決定,他自然不會置喙,隻是家主的傷勢顯然又重了,聞炔遲疑一下,還是壓低了聲音說:“天色尚不算太晚,侍女來報,鐘離櫻還在等家主過去,家主是否前去?”
隗喜聽到鐘離櫻的名字,想起來剛才聞無欺身上的滾燙、眼底的赤紅,十分清楚他現在什麼情況。
但聞如玉能忍,為什麼他不能?
不都是一副身體嗎?
隗喜不想聞如玉的身體沾上彆人的味道,她的手從袖子上鬆開,抓住聞無欺的一根手指,聲音很輕:“如玉,你彆去,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