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酒業項目合同簽訂後,季然跟隨項目組一起前往酒廠儘調。
蘭亭酒業雖然對外給人一種很新潮、年輕化的感覺,但企業是家族化經營,整體氛圍趨於保守。
第三天上午,豐盛v有工作先行離開,剩下分析師和三位管培生留下繼續工作。分析師帶著leo和財務總監見麵,季然和另外一位管培生去采訪大老板。
蘭亭酒業老總是一個60多的老頭兒,不僅長得凶,脾氣也很差,見他們年紀小,幾番溝通下來都不太配合。
被問到企業核心競爭力時,老頭兒更是直接甩了臉:“我請你們來就是讓你們解決問題,要是什麼問題都要我來回答,那拿你們還有什麼用?”
和季然一同采訪的是一個叫何書含的女生,性格內向,說話細聲細氣。她被老頭兒嚇了一跳,有些無措地看了季然一眼。
“有什麼問題嗎?”老頭兒開始瞪他們,“采訪我就派你們這些什麼都不懂的小崽崽來,能有什麼用?”
這種老頭兒一看就是被吹捧習慣了,恨不得當個天王老子橫著走。
季然在心裡罵了句臟話,卻是笑著接過話頭:“貴企既然選擇了豐盛,想必也是承認我們的工作能力。采訪隻是手段,關鍵是要把蘭亭的真實狀況展現出來,讓監管機構和投資方相信蘭亭的實力。您覺得對嗎?”
老頭兒哼了一聲,似乎是接受了這種說辭,一臉驕傲地說:“蘭亭的核心競爭能力,當然是我們的白酒產品,這款酒……”
采訪結束,季然和何書含收拾東西離開辦公室。
“終於結束了,”何書含把錄音筆放進口袋,鬆了口氣,“剛才我都緊張死了,還以為什麼都拿不到呢。”
季然點點頭:“還好最後拿到了一些有用的資料。”
“多虧有你,”何書含抬頭看了季然一眼,有些感慨,“沒想到你竟然變了這麼多。”
“嗯?”季然有些茫然,“哪裡變了?”
“也不是變了,就是給人的感覺和之前不一樣了,”何書含想了想,說,“之前我們都不擅長處理人際衝突,但今天你卻能哄著那個總裁完成了采訪,感覺你成長了很多。”
成長?
這個詞對季然來說有些陌生,他不覺得自己有哪裡成長了,相反他經常失眠,壓力大到爆炸,經常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季然笑了笑,搖頭說:“我隻是不得不做,其實我也不擅長應對這種場麵。”
“是嗎?”何書含很震驚,“一點也看不出來,我覺得你處理得可好了。”
天天被寒深逼著做這做那,無數次壓力大到想要崩潰,還要硬著頭皮收拾爛攤子……
經曆了這些,這種老頭兒的刁難都隻能算小意思了。
“都是演的而已,”季然笑著搖頭,“畢竟在投行裡,內向的人很難生存。”
“是啊,”何書歎氣,“職場對i人真是太不友好了,之前我都在想,與其在這裡受這種窩囊氣,不如乾脆回去讀博得了。”
季然有些羨慕:“其實我也考慮過讀研。”
“那你怎麼不去?”何書含好奇,“你成績這麼好,第一學曆又高,完全適合搞學術。”
季然又想起自己說想考研時,父親那沉重無奈的歎息。
當初自稱砸鍋賣鐵都要供他讀書的男人,現在又覺得本科畢業就夠了。
父母都是初中畢業,季然也不期望他們有多高的認知,能供他上完大學,他已經很感激了。
季然垂下眼眸,平靜道:“我覺得有工作經驗再讀研,應該會有不一樣的體驗。”
“有道理,”何書含點頭,“如果不是出來工作,我也不知道我還挺喜歡搞學術的。”
今天的考察任務很多,采訪結束,他們又馬不停蹄地去了工廠,等忙完已經是傍晚。
考察最後一天,企業的人充分發揮了酒企文化,給他們準備了一場送彆晚宴。季然受不了天天應酬,找了個借口溜回了酒店。他確實有工作要忙,季然讓何書含把白天的采訪錄音發給他,打算今晚把采訪稿整理出來。
不料2分鐘後,對方回複他錄音筆不見了。
[julian]:怎麼回事?
[ea]:我下午借給leo了,他現在還沒找到……
季然又問leo,對方說可能落在了工廠,時間緊急,他們明天一大早就要離開,季然決定和leo一起回去找。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工人已經下班,整個工廠都暗了下來,一棟棟建築坐落在山間,像是一頭沉睡的怪獸。
leo去了汙水處理站,季然朝著酒庫走去。夜深人靜,整個酒窖都黑黢黢的,安靜得可怕。
季然用手機手電筒照亮四周,終於在酒桶角落裡找到了丟失的錄音筆。
他正準備離開,角落裡卻閃過一道黑影,季然還未來得及細看,眼前突然躥出一片火光——酒窖失火了!!
【嗚——嗚——】
【嗚——嗚——】
紅色消防車穿過小鎮寧靜的夜晚,季然裹著羽絨服坐在酒窖門口的花壇旁,看著消防員拖著水槍衝進地窖。
因為發現及時,災情很快得到了控製。
季然終於放下心來,起身準備離開,卻不料又在門口撞到了酒企老總。
季然不太想和他打招呼,對方卻朝他走了過來,一臉感激道:“還好你發現得早,不然就不是損失兩桶酒的事情了。”
季然在心裡罵了這人好幾回,突然被對方感謝,還有點兒不好意思:“損失不大就好。”
現場很混亂,老總很快又被警察叫走協助調查,季然如實說出自己看到的,就起身離開了。
“聽說你遇到了火災?”還沒走出酒廠,asher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怎麼樣?有受傷嗎?”
“沒事,”季然說,“現在火已經滅了,損失還在可控範圍內,警方和工廠的人正在調查。”
asher:“那你呢?”
“我也沒……”季然話還沒說完,就被leo搶過手機,男生中氣十足地朝電話那頭吼:“季然他受傷了,但是他不想去醫院!”
季然:“……”
還興告狀是吧?
“先去醫院,”asher說,“手頭的工作可以先緩一緩,公司會派人過來處理。”
“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吧?”季然是真的覺得沒必要,“我隻是輕微擦傷,你們不用大老遠過來……”
asher:“人已經在路上了,一個小時後到。”
季然:“……”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他再拒絕也沒用了,隻得點頭道:“那辛苦你了。”
季然打開地圖查詢醫院位置,leo本來想陪他一起去,但因為他也看見了事故現場的人影,被警察留下調查。
季然在工廠門口等了十分鐘都沒打到車,他又不是那種會心安理得麻煩彆人的類型,猶豫再三,季然乾脆步行回了酒店。
儘調的資料可以晚一點兒再整理,但公司的日常工作卻不能拖延。
季然把白天沒空做的工作做完,再按照要求彙總給寒深。
沒有得到回複。
蘭亭酒業起火的消息上了本地新聞,季然陸續又收到了不少同事的慰問,他一一回複報平安,這才發現2個小時前,爸爸曾給他發過一條消息:有急事相商,收到請回電。
急事?
現在都快12點了,季然擔心吵到他們,但又怕真錯過什麼事,先發了條文字消息過去:睡了沒?方便說話嗎?
消息剛發出去,那邊電話就打了進來。
“什麼事?”季然有些緊張,“家裡出什麼事了嗎?”
那邊開的免提,季然聽見了媽媽的聲音:“怎麼這麼久才回消息,工作很忙嗎?下班沒有?”
季然“嗯”了一聲,又問找他有什麼事。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我想著你生日快到了,我們準備來滬市給你過生日,你方不方便?”
要不是媽媽提起,季然都快忘記自己的生日了。
季然獨自在外打拚,家人過來他其實是高興的。但高興之餘,也覺得有些不太方便。
他現在一窮二白,爸媽過來了根本招待不過來。他也不想父母大老遠過來還要擠公交,搭地鐵,一分錢掰成兩瓣花。
但聽著母親小心翼翼的語氣,季然又心軟了。
媽媽從來沒有旅遊過,季然還記得他讀大學時媽媽也想去京市玩,但後來覺得花錢多,爸爸也不同意,就放棄了。
當時季然就下定決心,以後掙錢了一定要帶父母出去玩。
“方便,你們過來吧,”季然說,“就是我工作忙,不一定有時間陪你們玩。”
“我們隻是過來看你,”媽媽說,“又不是專門過來玩的,不出去也行。”
季然又問他們什麼時候過來,媽媽說等弟弟放寒假。
一家三口的出行是筆不小的開支,但季然現在有了收入,也願意回報家人。
他問:“你們怎麼過來?”
媽媽:“火車就行。”
爸爸:“最好臥鋪。”
就算父親不提醒,季然也不忍心讓爸媽坐三十個小時的長途綠皮車。
季然小時候也坐過綠皮車,他初中畢業考上重點高中那年,爸媽允許他去他們工作的城市玩。
炎熱的7月裡,季然跟著一位叔叔上了車,綠皮車裡擠滿了人,混亂、悶熱、又肮臟,季然在裡麵呆了三十多個小時,那是他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的噩夢。
季然又開始看高鐵票,車程十幾個小時,車票將近一千。而且他們老家地級市沒有高鐵站,需要到省會才能乘車,說不定還要在市區住一晚。
折騰這麼久車票也沒便宜多少,還不如坐飛機。三個人的機票,那就更貴了……
看著那一串串數字,季然陷入了猶豫中。
他存款不夠了,就算下個月發了雙倍工資也有些捉襟見肘。月薪2萬聽起來很多,但扣除五險一金稅後到手也就一萬多,而且他還要交下季度的房租,一萬塊又沒了。
季然喉結滾了滾,聲音有些沙啞:“硬臥可以嗎?”
那邊靜了一瞬,這才說:“可以啊。”
媽媽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我們當年打工去沿海都是綠皮車硬坐,要走一兩天呢。”
季然愧疚不已,他屢次想說要不然你們彆來了,可他一想到母親這些年的辛勞,父親曾經在工地上受的傷,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也知道父母養大他不容易,早些年外出打工做的都是最辛苦的體力活,爸爸還在工地上丟了半截手指。
他現在讀書讀出來,是該好好回報他們。
可他真的好累……
季然掛斷電話,心頭湧起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明明他找了一份還不錯的工作,明明他漲了這麼多工資,可為什麼他的生活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嗡——”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來電顯示sauel。
季然接通電話,聲音有些啞:“老板您找我?”
“你人不在醫院?”寒深聲音透過夜色傳來,不辨喜怒。
“啊?”季然人有些懵。
寒深又問:“你人在哪裡?”
季然:“……酒店。”
寒深:“下樓,我15分鐘後到。”
下樓乾什麼?寒深要過來?
可他怎麼在這裡?過來的不是asher嗎?而且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季然心裡亂得要命,但他不敢耽擱,洗了把臉就急匆匆下了樓。
此時時間已是淩晨,整個小鎮都陷入了安靜中,隻有酒店門口還有一盞路燈亮著。
沒過多久,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季然麵前。駕駛位車窗降下,露出寒深深邃的側臉輪廓。
寒深掀起眼皮看了季然一眼:“上車。”
季然不太想去,搖頭說:“我沒事,就不麻煩您了……”
“彆讓我說第二遍,”寒深壓低嗓音,帶上了命令的語氣,“上車。”
季然鼻尖一酸,突然產生了一股莫名的委屈:“你來就是為了凶我嗎?”
寒深似乎沒想到季然會是這種反應,神情微怔,隨即放緩語氣說:“抱歉,我擔心你的傷勢,去醫院看看好嗎?”
季然沒吭聲,寒深沒再催促他,隻是耐心地等待。
又過了一會兒,季然覺得心情似乎沒那麼糟糕了,於是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