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神廟。
林焰親自送來了辰龍的屍首。
他左手按在刀柄上，麵色肅然。
“大廟祝最好不要接近。”
“老夫知曉。”大廟祝站在三丈外，歎道：“有些東西，山神大人都不敢直言，老夫怎麼敢探究？”
“……”
林焰深深看了他一眼。
這位大廟祝，必然是懂得神文的。
倘若看見了辰龍體內的神文，就是巨大的隱患。
九個神文，儘管雜亂無章。
但隻要認住了這九個神文，就有可能在心中，去排列它們的順序。
也許今日的大廟祝，神誌清醒，可以立下道誓，答應不去探究。
但是在這個詭夜的時代，誰都有失控的可能！
而在這遠山神廟當中，誰都有成為劫燼的可能！
如果大廟祝見過了這九個神文，已經初步恢複了太上玄道至聖功的聖地高層，便不會留下任何的隱患！
所以這九大神文，對於大廟祝而言，就是一場死劫！
看到了，就要死！
“看來從山神那邊，你們也知曉了這場災劫。”
林焰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知曉，就去安排，摧毀辰龍屍身的祭台罷……”
“山神大人其實沒有提過災劫，隻是提醒了一下。”
大廟祝緩緩說道：“正常來說，城中屍首，都會交給神廟焚毀，但這是劫燼新任教主，所以應該直接送往府城。”
“可是城守府那邊，因為發現屍體上的鱗甲還在生長，不敢貿然搬動，留在城守府的停屍房……請我十二廟祝，派人前去查看。”
“山神大人隻告訴我等，神廟之人……今日去了城守府的，十死無生！”
“直到剛才，天象驟變，一瞬而消，老夫才算明白了一些。”
他指了指辰龍的屍首，說道：“這是禍患的源頭，祭台已經在大殿之中，你拜過山神大人，可以直接焚毀。”
林焰微微點頭，又道：“其餘廟祝，最好收起好奇之心，不要向城守府或監天司探尋任何消息。”
停頓了下，林焰低聲道：“辰龍屍身雖毀，但隻要他們試圖探問，便難逃一死！”
殺死他們的，未必是災厄，更可能是恐懼災厄的人族高層！
“……”
看著聖師的神情，大廟祝微微點頭，說道：“老夫明白。”
——
大殿之中，已經設好了一座祭台。
而山神的石像，依然如舊。
林焰將滿是鱗甲的辰龍，擺上了祭台。
並取出了一頭豬、一隻雞。
他取過三炷香，插在了香爐之上。
白煙嫋嫋，升了上去，融入石像的雙眸。
下一刻，山神的雙眸，泛起了亮光。
“這次的祭禮，誠意足了麼？”
林焰靜靜看著祂，緩緩開口。
“真正敬畏神靈之人，不會對神靈發出這樣的詢問……不，是質問！”
山神的眸光落了下來，幽幽道：“總算解決掉了。”
林焰眸光微凝，說道：“連上古的神靈，都承載不住這場災厄？”
“承不住！”
山神聲音肅然，出聲說道：“至少，本座承不住！”
“所以，哪怕是提及，也都充滿了忌憚？”
林焰想了想，說道：“來的路上，我仔細算了一下，自古仙遺旨現世之後，從高柳城的柳尊、到豐城的天公、直到你這位山神……都在提醒我，有一尊不可提及的存在！”
“你們都已經料到了，決意要與人族為敵的上古舊神、古老妖邪、以及劫燼高層……會用‘這九大神文’，來殺死我這位人族聖師？”
“可是祂的存在，讓你們感到恐懼。”
“哪怕有心保護我這位人族的聖師，也都不敢過於直白地提醒！”
“連上古的舊神，都在恐懼祂的存在？”
“恐懼到了，連隱晦地提醒，都小心翼翼？”
林焰語氣凝重，這般問道。
“對！”
山神緩緩應道：“每一次提及祂的存在，都會引發心中的恐懼！正常來說，隻要不提及祂的尊號，不會招來歲月之前的災厄，但是恐懼……會讓沉眠在神軀之內的舊念，被驚醒過來！”
祂幽幽說道：“所以，提及祂的時候，要避開更多有關於祂的線索，避免舊念起伏，形成神軀的動蕩！”
林焰沉吟著道：“但是現在，你似乎不是太過於恐懼了？”
“你阻止了災厄，打斷了浩劫，證明人族的氣運，比本座想象之中雄厚！”
山神說道：“辰龍的屍身，有九大神靈銘刻的文字，你已經當做祭品，獻給了本座！儘管其中神力耗儘，但文字還在！”
“所以在這裡，你這位大氣運者，連同獻上來的九神氣息，會分擔冥冥之中的‘注視’！”
“沒有提及祂的尊號，單是來自於歲月之前的‘目光’，分攤開來，本座便沒有那般懼怕了。”
祂這樣說來，歎息了一聲：“但是，在這方麵，本座無法再說得更多了！否則，心中的舊念，將會驚醒……”
作為一尊上古時代的神靈，在一個年輕的人族麵前，承認自己的恐懼，著實失了神靈的威嚴！
“……”
沉默了一下，林焰再度問道：“那麼，您準備賜予晚輩的機緣，又是什麼？”
“這是神靈的賜福！”
山神低沉著道：“你應該等著本座的賜福，而不是開口索要！本座主動給的才叫賜福，你這樣的……叫做勒索！”
“……”
林焰深深看了對方一眼。
這是棲鳳府內，最早誕生出人族守護神之念的神靈！
源於人族的香火，在祂體內的沉澱，也是最為雄厚的！
無論是高柳城的柳尊、還是豐城的天公，在自己的麵前，都不曾承認過，對遠古神王的恐懼！
但這位山神大人，卻似乎沒有顧及什麼神靈的威嚴，直言不諱。
祂畏懼那位遠古的神王！
再加上這一番話！
林焰恍惚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這尊山神的體內，有著極重的人性！
在這個世上，修為越高，人性越少！
所以修為高深的人族，更易在異種真氣、乃至於異種法力的影響下，徹底失控！
而當初陸公，對林焰的將來，充滿了擔憂，一直關注林焰對於家人的態度。
他不是害怕林焰的失控！
而是害怕林焰，修為太高，神性太重，而人性淡薄！
就好比那位古老的采藥人，祂雖然沒有徹底失控，但卻已經喪失了人性。
但這位山神大人，分明是古老的神靈，卻擁有著比人族高層，還更重的人性。
“賜福的事情，稍等片刻！”
山神眸光微凝。
祭台之上，忽然升起火焰！
這火焰萬般熾烈！
林焰不由得退了一步，露出驚愕之色。
“這是……”
“涅槃神火，源於梧桐神母的火種！”山神聲音傳來。
“所以今日之事，梧桐神母早有所料？”林焰皺眉道。
“不然你以為，這九大神文，為什麼出現在遠山城？”
山神大人歎息道：“無論是高柳城、還是豐城，那兩位的‘人性’都沒有本座更重！”
“祂們麵對這場災厄，會讓體內的舊念徹底驚醒，隻有本座，已經能夠完全壓製住舊念了！”
“辰龍來到遠山城，並不是臨時起意，是死了八個照夜人，才在冥冥之中，引他過來！”
“為的就是這一場災厄，出現在這裡，然後被你瓦解在這裡。”
祂看著林焰，說道：“而你與辰龍一戰時，十二廟祝耗儘神廟香火，讓舊念徹底無法翻身！”
“所以，此時此刻，你不用對本座過多的戒備！”
“哪怕有朝一日，人族的災難降臨……”
“高柳城的柳樹，舊念可能會壓製新神，拔地而起，摧毀城池！”
“豐城新誕生守護神，可能會不堪一擊，被舊念抹殺！”
“唯獨本座的守護之心，能完全鎮壓舊念，守護這一方人族！”
祂看著林焰，出聲說道：“這場機緣，本座不是給你的，是給太玄神山的！”
倏地一瞬！
其雙眸之中，凝練神光！
一道極為繁複的符文，刹那之間，滲入林焰的額頭。
“……”
林焰鬆開了握刀的手，沒有抵擋這一道符文。
他微微閉目，片刻之後，出聲問道：“為何無法動用？”
天公神王，替他灌注了三根摧神杵，內中也充滿了神力。
但林焰隨時可以調用！
可是這一枚符文，就在自己的額頭！
裡邊充滿了山神的法力，但林焰完全無法動用！
“該用的時候，便可以動用了。”
山神幽幽說道：“多吃魚……”
林焰眉頭微皺。
掌心之中有些發癢。
小白猿咕噥著道：“吃魚補腦？”
山神眸光落在了林焰掌中，說道：“猴腦更補腦。”
——
神廟之外。
林焰想不通，山神最後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該動用的時候，自然可以動用？
多吃魚又能影響到什麼？
涉及江河大海？
還是說……人性太重，純粹是口腹之欲，想吃魚了？
“聖師……”
遠山城的監天司指揮使，匆忙趕來，低聲道：“那位傅公子……”
“怎麼了？”
林焰不由得問道。
指揮使沉聲說道：“傷得很重，而且情況不對勁。”
“受傷了？”
“斷了三根肋骨，左腿也斷了，手臂也脫臼了，而且吐了六次血。”
“什麼？誰傷的他？”
“暫時沒查出真凶。”
“意思是有嫌犯？”
“幾個……”指揮使遲疑道：“一個賣魚的攤販，兩個司市的小吏，還有個醫館的大夫，都抓起來了。”
“是暗藏的劫燼？”
“是不曾習武的普通百姓。”
“……”林焰沉默了下來，道：“他修為不低的。”
“所以這事很不對勁，而且……”指揮使遲疑不定。
“還有什麼不對勁？”林焰皺眉問道。
“他兩次吐血，都堵了口鼻，足足半刻鐘，要不是修為不低，換成一般武夫，都憋死了。”指揮使說道：“找了城中的大夫……”
“然後呢？”
“那個大夫，抓錯了藥。”
“……”
“抓的藥裡，摻了劇毒。”
“這大夫也是普通百姓？”
“目前看來，不是劫燼，他應該是老眼昏花，抓錯了兩味藥。”
“傅仲他人呢？”
“藥效剛過，他就讓我們來尋聖師，話沒說完，就把舌頭咬斷了一截，剛接回去。”
“……”
林焰怔了半晌。
小白猿低聲道：“老爺，莫非繼承天機旗，注定要遭天譴？傅仲這才半天沒見，混得這麼慘？”
“天機旗？”
林焰忽然抬頭，朝著天上看了一眼，低聲道：“他沒有當場暴斃，已經是運道極好了。”
“可我瞧著……”
小白猿低聲道：“他這好像比死了難受啊。”
——
監天司。
傅仲躺在病床上，看著房梁，眼神恍惚。
在他身側，是天機旗。
但他已經不敢妄動天機旗。
鬼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曆代天機旗主，都善於趨吉避凶！
怎麼輪到他這裡，隻有凶兆，不見吉兆？
接掌天機旗才幾天，接連遭受反噬！
這一次，差點把命都丟了！
不！
現在反噬還沒過！
這條命，未必保得住！
他歎了一聲。
隻這麼一個歎息，臟腑滾動，忽然噴出一口血來。
他渾身劇痛，到處是傷，還中了劇毒。
此刻掙紮著，卻動不了，口鼻間的鮮血，又徹底堵住了他的呼吸。
隻見他臉上，憋得通紅，不斷掙紮。
他娘的！
又來？
就在這時，一隻長滿了白毛的手掌，從邊上探了過來，將他的腦袋側了一邊，似乎想要讓鮮血從口鼻中流出來。
但哢擦一聲！
“老爺，他脖子骨斷了。”
“接回去，死不了。”
“好咧……”
那毛茸茸的手掌，又將他的腦袋轉了回來。
又是哢擦一聲！
“老爺，斷另一截了。”
“……”
不遠處的聲音，顯得有些無奈：“指揮使稍等，我親自去一趟。”
是聖師的聲音！
傅仲心中微震！
然後便覺得自己的腦袋，被轉正了回來。
他的視線，終於映入了聖師的臉龐。
“他們說，我有人族大氣運，雖然感受不到，但應該可以保你，免受厄運。”
林焰歎了聲，說道：“你是不是，憑天機旗，測了天象？”
傅仲瞳孔緊縮，張了張口。
林焰真氣運使，清了下他的口腔，順便恢複了一下他的舌頭。
“沒有……”
傅仲喘息著道：“僅僅是測了下，城中哪裡有海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