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守府。
氣氛一片凝滯。
身首分離的屍體,擺在兩張木板上。
辰龍雖死,目眥欲裂,眼睛睜大,七竅流血。
而他的無頭之身,已經被扒光了衣服,青色的鱗甲,覆蓋了大半個身子。
分明被斬殺時,身上隻有少數的鱗甲,而頭顱與常人無異。
“……”
大城守麵色凝重。
此時此刻,他本該迎接聖師,設宴款待,接風洗塵。
但辰龍屍身忽然生變,他不敢耽擱,立時趕來。
而兩位副城守,以及監天司兩位副指揮使,也都來到了這裡。
但神廟方麵,十二廟祝都聲稱過於疲乏,需要養精蓄銳,沒有前來。
“什麼時候開始的?”大城守皺眉道。
“剛送來時,扒光了他的衣服,發現身上有鱗甲,但在半個時辰前,鱗甲似乎多了一片。”
邊上記錄的文書主事,低聲道:“一開始,隻以為記錄有錯,便重新多計了一片……但是,更改的文書記錄,剛準備封存,卻又發現多了一片,直到現在,他已經多了十五片鱗甲。”
聲音落下,這位文書主事抬起頭來,伸出手指著辰龍的左胸,說道:“大城守剛才詢問時,這片鱗甲還沒有。”
“神廟那邊,不大對勁。”副城守低聲道:“遇見這等變故,他們更懂得怎麼處理,但卻都不敢前來。”
“難道是山神大人……”監天司的副指揮使露出遲疑之色。
“不可能!山神大人,剛吃了大批香火,舊念沉眠,新念正是活躍時!”
大城守皺了皺眉,往前走去。
另一位副城守臨近身側,低聲道:“這裡的事情,過於怪異,咱們一時間看不出端倪,既然神廟不出麵,是否要請聖師前來?”
“我讚成副城守的話。”
那位負責記錄的文書主事,說道:“活著的辰龍,都被聖師砍了!死去的辰龍,再是怪異,又怎麼會放在聖師眼中?”
大城守略有些遲疑。
聖師已經出手,殺死了巔峰的辰龍。
而僅存一具屍體,放在城守府,竟然生變,讓他們感到恐慌,又要請聖師前來!
他揉了揉眉頭,總覺得過於麻煩聖師,不是待客之道。
更重要的是,顯得遠山城的高層,都過於廢物了!
還有一點,聖師太年輕了!
年紀輕輕,修為大成,創造新法!
這樣的人物,勢必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修行上,放在新法創造上!
現在外界也逐漸有一種言論,稱聖師並非嗜殺之輩,而是在爭鬥搏殺之中,感悟自己的本事,從而推演新法的方向!
在他眼中,聖師是戰力極高強者,是對功法創造擁有極高心得體會的賢者,但年齡所限,未必博學!
麵對這般詭異之事,聖師未必就能看清來龍去脈。
這般情況下,去請來聖師,倘如聖師真是束手無策,豈不就是落了聖師的顏麵?
這不是一個成熟的上位者應該做的事情!
大城守這樣想著,然後吩咐道:“請聖師過來!”
成熟的上位者?
解決不了問題,有個屁用?
——
城守府奉命前去報信的人,出門不到一刻鐘,便遇見了與指揮使同行而來的聖師。
而這座停屍房,內外已經封住了。
以刀為筆,真氣為墨,刻畫了一座陣法。
這是大城守的手筆!
他是一位煉氣境巔峰的強者!
但也是一位陣法造詣極高的人物!
“本座也是聖地出身,擔任遠山城大城守之前,是陣法堂的一名執事。”
他沿著辰龍的屍身,布下新的陣法,一邊看向眾人,說道:“生平最大的念想,就是生孩子,所以沒有修煉太上玄道至聖功,當不成聖地的首座真人……隻好來當大城守了。”
“……”
遠山城指揮使偏過頭,看著林焰,低聲道:“這廝有三妻四妾,生了二十三個孩子,我初來遠山城時,就認定他貪贓枉法,強搶民女。”
“後來發現,這廝的錢財,都來自於太玄山脈。”
“他早年從聖地出來,直接調往太玄神山,七年征戰,修至煉氣境巔峰,但卻有一魂一魄受損,因此絕了煉神之路,又扛不起天罡旗。”
“怕他魂魄不全,在詭夜最前線,長久之下,更易失控,故而調回遠山城,擔任副城守,又過五年,擔任大城守!”
“目前已經查明,他三妻四妾,所有銀兩花費,都是太玄神山前線給他發放的餉銀,還有每月大城守的俸祿。”
“他的妻妾,都是衝著他的銀子來的,也就談不上什麼強搶民女。”
遠山城指揮使低聲道:“其實我挺想抓他的,可他沒有違背律法,有些可惜……”
“為什麼可惜?”
林焰皺眉道。
“我孤家寡人。”
遠山城指揮使咬牙切齒,道:“城中本就男多女少,陰陽失衡,這廝一個人娶了三妻四妾……就代表有六個人娶不到媳婦兒了。”
林焰掌心之中,小白猿禁不住咬牙切齒,暗道:“真可恨啊!這種人不得判淩遲?”
“我多娶幾個怎麼了?我還生了二十多個呢!”
大城守冷笑道:“在這個時代,能多生幾個,下一代不就多出一些種子?真要說來,在老子眼裡,在生孩子這方麵,為人族作出的貢獻,比當年在太玄神山衝鋒陷陣都要大!”
“就你小子長得醜,天天盯著老子娶媳婦兒。”
“每多娶一個,就說作風問題,扣一年俸祿!”
“呸!扣就扣了,老子在太玄神山積累的功勳,換下來夠你扣一百年,今年多納兩個小妾,氣死你!”
他以刀為筆,真氣揮灑,勾勒著陣法符文。
林焰微微皺眉,看向遠山城指揮使。
指揮使聲音極低,真氣傳聲,低聲道:“這廝丟了一魂一魄,唯獨執念長存,多年未有失控,就在於他經常娶妻納妾!他的異種真氣,反噬較重,每次動用大量真氣,就得用‘娶妻生子’的事情,對他進行提醒,否則,不然他會覺得人生無趣,索然無味……”
“……”
林焰眼角抽搐了下。
乍一聽,似乎頗為有趣,又讓人羨慕嫉妒。
可仔細想來,一尊人族的煉氣境巔峰,沒有其他辦法遏製自己的失控。
隻有需要依靠這樣的念頭,來提醒自己不要失控!
又何嘗不是悲哀?
“……”
林焰深深看了這位大城守一眼。
來到遠山城之前,從監天司方麵,他初步獲悉了遠山城的勢力劃分以及高層人物的情報。
但傳遞過來情報,終歸是篇幅有限,隻提及大概。
正常來說,很少會將一個人的生平履曆,事無巨細,全數傳來。
再加上他隻是途經遠山城,並非長住,所以也隻是稍作了解。
不可能每到一處,就將當地勢力的各位高層,從小到大的事跡,其脾氣秉性,所學一切本領,都全部記下。
這對監天司的情報人員,以及林焰自身來說,都會耗費不小的精力和時間!
“封完了!”
大城守擦了一把汗水,說道:“身軀和頭顱,分彆加了一層陣法!這座停屍房,也加了一座陣法!我這整個城守府,一磚一瓦,都在長久歲月之下,被我加固過,可以說是一座大型陣法!”
他看向林焰,說道:“就算有什麼異常,爆發開來,也會被陣法擋住……先後有三重陣法,應該不至於全數被摧毀,而禍及城中百姓!”
有三重陣法,他有把握,不會禍及百姓。
但屍體上的陣法,以及停屍房的陣法,他倉促布下,顯然沒有太多的信心。
如果有什麼異常爆發,幸運的話,應該會被局限在屍體周邊。
但若是過於強大,第二重陣法,會將異常隔絕在停屍房內。
在他眼中,最可能的結果,應該是兩重陣法都擋不住,城守府被摧毀。
“如果運道不好,三重陣法被摧毀,就會禍及城內各方。”
大城守看向林焰,說道:“但聖師在這裡,大氣運所在,肯定不會是最惡劣的情況!”
林焰沒有說話。
他在辰龍的屍身上,沒有感應到什麼異常。
但偏偏辰龍的屍身上,已經出現了肉眼可見的異常狀況。
按道理說,活著的辰龍,藏著這“異常”的源頭,都已經被他斬了。
死去的辰龍,即便引發了異常,也不足以造成太大的威脅!
“……”
遠山城指揮使手中握著一塊碎片,低聲道:“沒有感應到太強烈的氣機,按道理說,沒有什麼危險!”
這是上古舊神法物的殘片。
過於殘破,不足以讓他具備煉神之威。
雖然不能增強他的戰力,但卻能增強感知,不亞於元神的探查。
對於這塊殘片,林焰並不算陌生。
源於上古時代的寶鏡,目前人族定名為萬世鏡。
聖地方麵非但有所記載,而且最大的一塊殘片,就在煉器堂的首座真人手裡。
輔助開元造景神功的百世鏡,是根據林焰的要求,而打造出來的!
但百世鏡的主體符文,有大半就是仿自於這上古神鏡!
“本座也沒有察覺到,過於強烈的氣機。”
林焰這樣說來。
如果辰龍的體內,當真蘊藏什麼了不得的“物事”,應該不至於被他一刀斬殺。
就算這“物事”,不是用來保命的,那麼也應該會有端倪!
他上前看了一眼,眸光微凝,低聲道:“先前得知辰龍屍身出現異常之時,本座猜測,應該是體內暗藏舊神法力……現在看來,應該猜錯了!”
“也不一定!”
遠山城指揮使低聲道:“似乎真有些神靈的痕跡……但是,氣息淡得可以忽略。”
如果是舊神的法力,那麼此時此刻,應該已經爆發出威勢來!
舊神之威,絕非尋常!
“氣息淡得可以忽略,也就是說,就算真是舊神之力,那也應該是微弱得隻有一絲一縷……”
林焰皺眉道:“一縷微薄到了極致的神力,可殺不死我!”
他看著眼前的辰龍屍身,沉吟道:“你們讓開!”
聲音落下,林焰拔刀出鞘,直接切開了辰龍的胸膛。
眾人各自戒備,不敢言語,呼吸都凝滯住了。
雖然辰龍體內的氣機微弱得讓他們難以察覺,可畢竟涉及到了上古的神靈!
“是肝臟!”
遠山城指揮使舉著手中的鏡麵碎片,低聲道:“肝臟之中,有一縷極為微弱的神力……在煥發生機,並擴散到皮膚,變成鱗甲!”
“這一縷神力,過於微弱,沒有直接讓辰龍的肉身出現巨大變化。”
“但在慢慢改變他的肉身。”
他遲疑道:“可神力,怎麼會讓他肉身逐漸失控?”
“是被汙染的舊神法力。”
林焰沉吟道:“不是神力讓他肉身失控,是他的肉身已經失控,被詭異之氣侵蝕……殘存在他體內的神力過於微弱,被詭異汙染了!”
停頓了下,林焰說道:“他體內殘存的神跡,不止一個。”
照夜寶刀掀開了辰龍的胸膛。
心肝脾肺腎,包括腸子,全數呈現出來。
在場之中的遠山城高層,有一大半,都曾斬殺妖邪,誅滅劫燼,麵對這般場景,顯得頗為平靜。
但另外一批人,雖然也曾殺過人,但近年來身居高位,極少親自登臨前線……過往也不曾看見這般場景,將人整個剖開,難免有些不適。
“文字!”
遠山城指揮使握緊了手中的碎片,低聲道:“不同的文字,不同的神力痕跡……莫非他突破煉神境之前,找到了多位舊神,為他灌注神力,強行打破煉神境?”
“現在看來,神力被抽空了,留下的隻是痕跡。”
“就好比是在白色紙麵上書寫了黑色的文字,但墨水被洗淨了,仍然是一片白紙,細細查看,才能察覺到這些無色的殘存痕跡!”
“肝臟上麵的這個文字,神力沒有被抽空,就像相當於墨跡沒有被去除乾淨。”
“現在看來,應該是辰龍抽乾了體內所有的神力,突破了煉神境,唯獨肝臟,有一絲殘留。”
他這樣說來,微微皺眉。
眾人聽得這番話,都感到萬般驚異。
但聽聞隻是神力殘存的痕跡,便也都鬆了口氣,湊上前去,仔細查看。
“這些神力殘存的痕跡,都是上古的神文,每一個神文都出自於不同的神靈!”
“每一個神文,都是不同的!”
“我認得這些神文……”
就在這時,一位副指揮使忽然眼前一亮,低聲道:“九……天……”
噗嗤一聲!
他聲音未落!
便見一刀,捅穿了他的咽喉!
驟然而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渾身一震,氣機瞬間爆發,往後退去!
而林焰麵無表情,握住了手中刀,伸手蓋上了辰龍的屍身。
轟!!!
蒼穹之上,雷霆炸響!
他仿若不覺,抽出了染血的刀,一手掐住了這位副指揮使的下巴,沉聲道:“從頭到尾,這才是你劫燼,與九尊舊神,真正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