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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生以大廟祝的身份,調動神廟護軍,趕赴此前指定的位置。
隨後,他徑直來到了神廟大殿之前。
梧桐神廟,乃是圍繞著神母的枝乾,建造而成。
前麵的木牆,上書梧桐神母四字。
這就是棲鳳府最強大的舊神!
也是整個棲鳳府,唯一清醒的上古舊神!
祂是棲鳳府境內,第一個主動伸展枝椏,庇護人族的舊神。
“聖地大長老,提早入了內城。”
陸長生屈膝拜倒,叩首道“神母,此前為何不曾降下神諭?”
“……”
梧桐神母,沉寂無聲。
片刻之後,又聽陸長生說道“大長老已獲造景之法,然而此人已經失控,神智癲狂,營造出來的內景神域,必有禍患!”
“一旦顯露於外,覆蓋八方,死傷慘重。”
“眼下,府城之內,唯有神母顯威,方可鎮壓。”
他抬起頭來,低聲道“請神母賜法!”
前方依舊沉寂,未有應答。
陸長生再度叩首。
旋即點燃三炷香,供奉於神前。
隻見白煙嫋嫋,忽然彙聚於上方,恍惚間似乎有聲音從白煙之中傳來。
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幽深而柔媚,輕歎了聲。
“此人沒有徹底失控,雖有異種法力影響,肉身已崩潰,神智近於瘋癲,但其人性意誌尚存。”
“根據昔年盟約,本神庇護人族,但不得乾涉人族內部。”
“若他作為劫燼,便是人族與其他舊神之間的爭鬥,本神可以相助於人族。”
“若他徹底失控,即為世間妖孽邪祟,本神可以親自鎮殺。”
“但此時此刻,他還是人族。”
“那麼這一場動蕩,就屬於人族內部爭鬥。”
那白煙逐漸散開,似乎有著歎息之聲“哪怕此人想要摧毀棲鳳府城,隻要他沒有傷及本神的軀體,就無法真正對他出手!”
陸長生抬起頭來,神色變得極為凝重。
根據李神宗的情報,大長老基本已經失控,強大得可怕。
整個棲鳳府城,隻有神母之力,可以輕易鎮殺大長老,並且不會波及城中百姓!
但是現在,神母竟然無法相助?
隻見得那白煙散去。
神母聲音逐漸降低。
“昔年的約定,是本神抵禦詭夜,驅逐妖邪,協助人族鎮壓叛離盟約的舊神!”
“而最後一道誓言,是本神不可直接操縱人族的命運!”
“陸長生,你是人族,他也是人族。”
“就算這一場內鬥,會導致全城覆滅,本神也不能乾涉。”
聲音至此,徹底消隱,再不回應。
陸長生歎了一聲,朝著前方叩首。
他解下大廟祝的法印,放在了桌案之上。
今夜無法借得神母之力,這法印便形同虛設。
隨後,他站起身來,朝著大殿之外走去。
而在他身上,氣機逐漸升高。
借助聖地之位,亦有煉神之威。
“你這種人,適合在幕後撥弄風雨,這次居然想要親自涉險?”大殿邊上,一個老者,神色平淡。
“師叔。”陸長生看了他一眼,說道“大長老沒有徹底失控,他身上還有我們預料之外的東西!果然,能在太玄神山扛起天罡旗的人,都不簡單……”
“神母不能出手,立時鎮殺對方,事情就麻煩了。”
那老者撫須說道“於府城大戰,波及太廣,若想殺他,恐怕要打碎半個內城!所以,今夜一戰,不要貪功,隻將大長老逼出城外!”
他看著陸長生,說道“要是你回不來,裡邊的大廟祝法印,目前沒人扛得起來。”
“我命數還長,死不了。”
陸長生停頓了下,說道“無常還在潘成空那裡,您老多照看著……”
他歎了一聲,知曉這些時日以來,無常一直惦記著造景之法。
而今親眼看著大長老奪去此法,無常這凶狂之輩都放棄了追擊,想必打擊巨大,已是心氣頹喪。
——
城守府。
大城守的年齡,似乎才五十出頭,須發墨黑,眼神冰冷。
他站在高樓之上,俯視前方,低聲道“你回來得比預料之中更快。”
而在他身後,赫然便是監天司的最高指揮使。
他竟然也在今夜,回到了府城。
“今夜之事,大致上較為順利。”
大城守說道“但陸長生那邊,多半出了變故。”
大長老提前入城,毫無聲息,便奪得造景之法,出乎意料之外。
要麼神母是沒有警示,要麼是陸長生選擇隱瞞。
無論是哪一種,都代表著,事情超出了原本的預期,變得更為棘手。
“造景之法沒有落在無常的手中?”
周指揮使握緊拳掌,低聲道“不是說潘成空,要偷天換日,將真正的法門交出來,以虛假的法門迷惑大長老?”
“我們都低估那位大長老了,事已至此,關於造景之法,暫且不作理會。”
大城守歎了一聲,又出聲問道“你監天司的人,管住了嗎?”
指揮使點頭道“基本沒有差錯了。”
大城守聞言,也點了點頭,說道“我的人手,也都提前下令,進行約束。”
“今夜管不住的……就如施家那一位,都是這棲鳳府城內,不受調遣,異心之輩。”
“人的身上,生了腐肉,勢必糜爛,逐漸擴散,危及性命。”
“棲鳳府城,有了這些腐肉,長此以往,同樣會有覆滅之危。”
“近來幾年,城守府的命令,傳到下方,難以落實……有人中飽私囊,有人陽奉陰違,有人爭權奪勢,有人相互勾結,而且互相包庇,證據線索難以全數查知,就連監天司也隻能抓住一些小老鼠。”
大城守這樣說來,背負著雙手,道“這次借機進行血洗,用不著證據,用不著審判,直接刮掉腐肉,除儘弊病,從此令行禁止,再無阻力!”
“除去腐肉,依然不能醫治根本。”
指揮使聞言,搖頭說道“不用太久,再過十幾二十年,人心生變,私大於公,仍有今日之景象。”
大城守左右踱步,語氣平淡,再度開口。
“若是不計算被詭異之氣侵擾,導致失控的,單以生而為人,本性而論……”
“三府之地,以殘獄府當中,人心最齊,舍生忘死,斬妖除魔,以正大道!”
“東山府雖然難免勾心鬥角,也有爭權奪勢,但從封堵禁地一事來看,有千人赴死,前赴後繼,大義長存。”
“反倒是棲鳳府,在三府之地當中,最為安穩,也最為繁華,所以,人心最散,私心最重。”
大城守背負雙手,道“其中,在各方城池裡,以‘內城’弊病最多!”
他看著指揮使,說道“你應該明白的。”
指揮使點了點頭,說道“內城各方勢力,到了這一代的主事者,大多是生來高貴,所以極少涉險。”
“他們不見妖邪,也不識詭夜,自幼養在內城,享儘資源,空有修為,不曾惡戰,反而以修為之高,來爭權奪勢。”
“沒見過底層百姓的苦,不知詭夜之中的惡,也難以發自內心,真正明白人族困境。”
“似你與我這類人,都曾直麵詭夜,在城外闖蕩,與妖邪拚殺,見過淨地的流民,看過被當成糧食圈養的人族。”
“我們知曉人世艱難,明白人間險惡,因此能在失控之前,神誌清醒的時日裡,為人族大局而籌謀。”
“而他們那一類人,占據著人族最上等的資源,卻極少真正麵對詭夜的威脅。”
“都說好鋼用在刀刃上,他們擁有人族最好的‘鋼鐵’,卻隻是藏在鋒刃後麵的刀柄處。”
說到這裡,指揮使歎道“規則之內,證據確鑿,方可定罪!這些年來,監天司更多的精力,放在對付劫燼上麵,反倒是他們,殫精竭慮,鑽著空子,尤其是在新修律法之下,玩弄規則的手段,爐火純青,我監天司很難掌控完整的證據,進行定罪……”
大城守感慨道“所以,才需要一場不需要證據的動亂,血洗了他們。”
他這樣說來,又道“先除了當前的弊病,再去考慮未來該如何根治!”
“有道理。”
指揮使點了點頭,旋即說道“咱們該去收尾了……這位大長老,太過於強大!”
“今夜沒有大長老!”
大城守神色肅然,道“隻有棲鳳府劫燼教主,闖入了府城!”
——
這一夜,過得很快。
而消息也傳遍了八方。
內城掀起動亂,北門城防士兵死傷慘重。
施副城守,被鎮殺於北門之前,凶手疑似監天司無常,有六丈金身,凶威鼎盛。
經過城守府的勘察,大城守認定,此為劫燼教主,獲得過殘獄府淨地的金剛神骨,修成古籍記載當中的小金剛身。
而李神宗首徒,被重創於大將軍府內,近乎隕落。
他在陷入昏迷之前,提及了劫燼教主,而從他的傷口上,可以辨認出劫燼的化血天魔刀。
期間有人看見凶徒,身如高樓,通體金色。
如今其傷口殘存的刀氣,已被封存,作為此案的證據。
而大將軍府遇襲之事,也印證了大城守在北門勘察之後的結論,正是修成了小金剛身的劫燼教主強闖內城!
與此同時,在外城當中,監天司無常不吝賜教,又留下刀痕,供各方來客感悟。
其中,韓家的當代家主,越過刀痕,直麵無常,被斬斷一臂。
這也算是證明了一點,無常身在外城,並非強闖內城北門之人。
也許這些證明不算太有力,畢竟還有蛛絲馬跡可循,例如背負長弓,手持長刀,六丈金身等……都是無常顯露於外的本領。
可是林焰強闖北門時,改頭換麵了一番。
而大城守認定,劫燼教主具備小金剛身,也在殘獄府得過一柄上古神弓。
大城守親自定下的結論,就是城守府結了案。
監天司進行審查,將此案歸檔,認可了結論。
梧桐神廟的大廟祝陸長生,也曾在當夜下令,命各路護軍,圍剿劫燼教主。
又有大將軍府溫辰被“化血天魔刀”斬裂的可怕傷口,以及封存起來的刀氣,都證實了劫燼教主的存在。
此事便容不得各方再有質疑了。
“據傳,除了劫燼教主之外,還有一尊極為可怕的邪祟,居然闖入了內城!”
“不對,昨夜消息是,劫燼教主忽然失控,變成肉身邪祟,通體流膿,惡臭無比,且在其周身之外,方圓千步,布滿了邪氣毒障!”
“聽說大城尉身受重創,哪怕掌握大城尉的令牌,可以調用神力,也是不堪一擊。”
“何止如此?內城各大家族,奉大城尉調令,合力圍殺大敵,死傷慘重!”
“聽說最後是監天司的最高指揮使、大城守、以及大廟祝,合力出手……各自還調用了上萬精銳,結成軍陣,助力自身!”
“可是照情報上看,是那尊‘肉身邪祟’無心戀戰,順勢闖出城去,否則此戰還要波及更廣!”
“現在神廟的人,正在沿途清除邪氣殘留,彆說活人被毒氣侵染了……哪怕是牆壁和地磚,都用靈符烘烤了一遍,以消除毒障邪氣。”
“對了,聽說昨夜遇襲的,還有一位貴人,不過過神廟護軍,封住了那宅邸,至今不知其中狀況。”
——
與此同時。
大廟祝陸長生,來到了這座宅邸。
他臉色發青,嘴唇發白,披著一張大氅,腳步有些虛浮。
“傷得怎樣?”
第二廟祝看了他一眼。
“死不了,大長老得了造景之法,但也隻是入門,沒有真正修成內景神域。”
陸長生說道“他也急著要尋個僻靜之所,造就內景神域,因此沒有戀戰……”
說到這裡,他看向內中,道“人還在那兒?”
第二廟祝點頭道“他情況不對,站在一灘血跡之前,一夜未動,似乎深受打擊。”
“把護軍都撤了。”
陸長生說道“對外宣稱,聖地傳功使者,被劫燼教主所害!”
他這樣說來,往前走去。
來到內室當中。
潘成空的屍體,還在那兒。
一道身影,站在血跡之前,沒有半點動靜。
陸長生歎了一聲,走入內室當中,伸手一按,朝著祭壇按了下去。
卻見原本用來偷天換日的“白色丹丸”,浮現出了一幕場景。
場景光芒閃爍,從潘成空、再到以元神奪舍鄭岩的大長老……
潘成空被掏了心臟。
大長老將那心臟,細嚼慢咽。
直到最後,大長老擰斷了潘成空的脖頸,鮮血噴濺。
又見承載造景之法的種子,被碾成齏粉,灑落在血跡當中。
然後大長老站在血跡之前,死死盯著。
陸長生明白,這血跡之內,必然衍化出了造景之法。
但是,通過這座祭壇,無法將映照出來,隻能看見地上一灘鮮紅的血。
而大長老看著這一灘血跡,過了有八十六息。
然後又見這大長老,手舞足蹈,癲狂至極,高聲大呼,闖出了這裡,朝著遠方而去。
不過幾個呼吸後,無常來到了這裡,看見了這灘血跡。
隻掃了一眼,便停在了這裡,直至此刻。
“大長老的元神,已經修至巔峰,觀此法‘八十六息’,才完全記下。”
陸長生眼神晦暗,心頭暗自歎息“聖主拓印的造景之法,隻能維持百息!”
“大長老離開之後,無常隨著到來,前後算來,造景之法……他隻看了一眼,不到三個呼吸,便散了。”
“功敗垂成,此等打擊,確實沉痛了些。”
他偏頭看著林焰,欲言又止。
半晌之後,才見林焰的目光,從地上乾枯的血跡上收回來。
“你來這裡,在我麵前站了半天,一句話不說,想乾什麼?”林焰平靜說道。
“昨夜籌劃,以我為主,低估了大長老的‘意誌’,導致造景之法,失之交臂。”陸長生沉默了下,說道“你有什麼需求,我會儘力補償。”
“我想殺人。”林焰看著陸長生,語氣平淡。
“你若想殺我……”陸長生揉了揉眉頭。
“我殺你乾什麼?”林焰拍了拍衣擺的灰塵,說道“昨夜以我為刀,撕了個缺口,給了你們重新洗去各方勢力的機會……如果猜測不錯,今日還有一批人,會被推上斬刑台?”
“不錯,都是神廟、監天司、城守府認定的窮凶極惡之徒,過往掌握了他們罪案,但苦於沒有證據。”
陸長生說道“但經過昨夜之事,拔出蘿卜帶出泥,牽連下來,便不需要過於充足的證據了……”
林焰語氣平淡,說道“我來行刑。”
陸長生怔了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真是殺機按捺不住了嗎?”
林焰沒有回應,目光看著眼前這位大廟祝。
雖是初次見麵,但因為陸公,互相之間,都不算陌生。
“我答應你。”
陸長生這樣說來,又遲疑道“這次沒能獲得造景之法,責任在我……關於對你的補償……”
“不用了。”
林焰轉身離去,說道“關於‘造景之法’的造詣,我已近於大成了。”
陸長生歎息一聲“我知道你對新法的造詣已然大成,隻差造景之法,是我的錯,我會……等等,你說什麼?”
他僵在了那裡,半晌未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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