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庭大牢內負責提點檢視冤情、具體承辦大赦公務的五大長老之一,吳越長老前來庚字號獄所視察。
在經過簡單熱烈的歡迎儀式後,吳長老依次視察著庚字號大牢的單間院落。他沒有進入院落內部,隻是在外圍仔細檢查了陣法的運轉情況和獄所的守衛情況。
吳長老親切地詢問了獄吏和武士們的飲食起居情況,可還有什麼需要。眾多的獄吏和武士們都激動得異口同聲說,一起都好,謝謝長老的關心。
巡視完畢,站在獄所院子的中間,提獄長老微笑著轉過身來對陪在身邊的潭斟說道:“我真不明白上麵為什麼安排這些無用的視察。明知道這些老家夥哪一個都不能放出去,非要裝模作樣的來看看。嗬嗬,就這麼幾個老家夥,都快爛在院子裡了,有什麼看的。不過,既然上麵有要求,我們還是得按規矩來不是!除了這幾個老家夥,咱們院子裡還有彆的犯人嗎?”
“都在這裡了!要說這些老家夥們平時倒也是乖得很,不惹事不鬨事,可即使真是大赦天下也輪不到他們不是!嘿嘿……”潭斟賠笑點著頭。
“……嗚,想起來了,還有一個,關在地牢的一個小牢房裡!幸虧你老提醒,要不我都差點忘了!”潭斟仿佛忽然想起來似的說道。今天是個不錯的機會,他可以趁此機會讓一些醃臢事見見光,至少得讓吳長老對此事有點印象,以後即使有那個不開眼的小人攀咬此事,也有大人物在前麵頂著不是。
“哦!我們去看看吧。”提獄長老帶著疲乏的神色說:“這差事還真是費心,去看一下吧。”
“噢?”提獄長老走到中途停下來說道,“這個犯人怎麼沒關在院子裡?”
“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罪名據說是勾結妖人,中院那邊早先說那邊沒地方關,臨時放在這幾個月,估計早就把這麼個小人物忘了。要是您老不提醒,我也差點忘了!”
“就他一個人嗎?”
“是,就他一個。”
“關到這兒多久了?”
“差不多有一年多了吧。”
“那就問問提獄堂那邊,到底怎麼回事,要是沒用就早點處理了吧!”
“遵命!回頭我就落實!”潭斟點頭答道。他向跟在後麵的年輕獄吏示意,叫他打開牢門。
聽到鑰匙在鎖裡轉動的嘎嘎聲,本來趴在地牢角落裡的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從地上爬了起來,合著雙手,嘴裡“嗬嗬”跳向前去。
年輕獄吏罵罵咧咧地飛起一腳,將人影踹回角落。人影不顧疼痛掙紮著爬起來,在臟乎乎的臉上做出最溫柔的微笑,用最小的動作溫順爬回來向三人磕頭表達著恭敬和謙卑。
提獄長老看了看周南,然後轉向潭斟笑著說道:“不管在外麵是多麼的桀驁不馴,在這裡隻要關的時間夠長就都差不多,嗬嗬!”然後他又轉向犯人,“你為了什麼被關進來的啊?”
“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這是哪裡啊,我為什麼被關在這裡?我想出去走走,想見見陽光。求您了,大老爺,讓我見見陽光吧,一眼也行!”
“哈哈,到現在還是嘴硬,說明你還是不知道悔改啊!”提獄長老抖了抖袖子。
“你今天倒是非常的老實啊”,潭斟冷笑著說道,“前幾個月你可不這樣啊,還毆打了給你送飯的守衛。看來還是揍你一頓才管用啊……”
“我再也不敢了,大老爺,前幾天我確實是瘋了心了,我現在隻想出去見見陽光……”
提獄長老哈哈大笑著轉身和潭斟走出了小牢房。他邊走邊對潭斟說道,“真是個有意思的小子啊!”
隨後提獄長老揮了揮手,陰暗潮濕的氣味讓他有點不舒服。潭斟連忙邀請提獄長老離開這個肮臟的地方。
監牢裡的黑影哭喊著撲過來想要說點什麼,被獄吏一腳又踹回了黑暗中。獄吏嫌棄地關上鐵門,鐵門後傳來一陣野獸般的哭嚎聲。
站在院子內陽光下,提獄長老舒服地呼出一口氣,伸了腰,背著手一邊往前走,一邊看似不經意地說道:“潭典獄,你負責的庚字號牢區按照規矩應配有一百名低階武士和二十名築基期獄吏,還應該有四十名仆役。總堂那邊也是每月按照這個數兒給你撥的薪俸。你這裡目前總共才押著九名重犯。哦,對了,下麵還有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小子,但是我剛才走了一圈,獄吏、武士和仆役的數字都遠遠對不上啊!你再看看你負責的這塊區域,垃圾堆的快有一人高,雜草叢生,人員倦怠,你就是這麼當的典獄?這樣的話我回去可沒法交代啊。”
潭斟渾身冷汗,嘴上連連叫苦求饒,心裡則暗罵不止。這才是這個吳長老此行的真正目的吧!他媽的,吃空餉哪裡不是這樣,貪下來的那些財貨又少了你們哪個,還不是層層扒皮上供。看來這個老東西這次是專程來敲竹杠來了,嫌棄自己給的少了。
潭斟臉上露出最謙卑的笑容,滿臉堆笑地彎著腰將提獄長老引進自己辦公的小院,關上門,低聲的辯解著此處如何人浮於事,人員如何的不好管理,自己如何的難乾,還請上官多多擔待。
小半個時辰後,麵露微笑的提獄長老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庚字號監牢,乘著馬車往下一處巡視去了。
潭斟回到殿內,滿臉陰沉,心頭滴血,開始尋思如何才能把失去的財貨想辦法再撈回來。
在那個被人遺忘的昏暗的小牢房裡,周南跪在角落裡向著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靈祈禱。那些被遺忘的犯人在地牢裡所受的各種各樣的痛苦周南都嘗到了。從最初的自己一個人慢慢養好傷,到能爬起來,慢慢的走動起來,吃喝拉撒始終就在這間狹小昏暗腐臭的牢房裡,看不見一點陽光,感覺不到一點氣息。他向前來送飯的獄吏請求允許他出去走走,或給他一點事乾,他懇求獄吏為他找個同伴,哪怕是個蟑螂也好,結果得到的就是拳腳和棍棒。他努力向走進來的每一個獄吏講話,甚至有一次他趁獄吏不注意,拚命地往外跑去,即使被抓回來差點被打死,周南也覺得是一種樂趣。
十六歲的年輕人,正是活力精力最旺盛的時候,現在卻被囚禁了起來,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幼獸一樣。張開眼睛看到的是那始終不變的無窮無儘的黑暗!他沒有任何消悶解愁的方法。他曾經試著修煉,但是此處沒有一點靈氣,修煉變成了讓人發瘋的枯坐。他曾試著進入意識之海,可是破爛的經脈讓他無法集中精力冥想,隻能一遍又一遍地打著拳,力竭之後的狂怒,周南用自己的身體去撞監獄的欄杆和牆,碰得頭破血流,嘴裡大聲咒罵著。
他努力地給自己找點事做,為的是不讓自己發瘋,他摸索著數遍了小小牢房的磚塊,甚至地上有多少草棍都數得清清楚楚。但是每次醒來後,睜開眼睛看到的還是昏暗的走廊,還是一成不變的牢房,乾燥的空氣,寂靜的周圍。他感覺不到時間,也越來越分不清哪裡是幻境,哪裡是真實。他覺得自己仿佛陷在了一個無邊無際的泥沼裡,愈陷愈深被吞進去。周南已經快瘋了,他隻想早點死去。
在上次看見走進來的三個人後,周南又在幻境和真實之間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躺了多久。鐵門嘩啦嘩啦地推開了,一個年輕的獄吏走了進來,看著那個渾身惡臭、肮臟漆黑、目光呆滯的年輕人,輕輕的歎了口氣。他抓起這個年輕人的衣領,拖著他沿著昏暗的廊道向外走去。
門開了,一道輕柔的月光照在了周南的臉上,周南“啊”的一聲,痛苦地蒙上了眼睛。緊接著,他閉著眼拚命地呼吸著空氣,朦朧中他感覺自己被扔在一個院子的地上,他什麼也顧不得了,雙手摸索著地麵上的小草,感受著這珍貴的時刻。
大概一炷香之後,一道溫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我不想知道你從哪裡來,也不想知道你和弧師弟是什麼關係了。院子裡現在缺個乾活的仆役。你不是天天求著放你出來嗎,現在就給你個機會。如果你乾不好,那就再回牢房吧,直到爛死在裡麵。你現在的編號是十四。”
周南嘴裡“嗬嗬”地答應著,閉著眼睛拚命的點頭。
庚字號監牢內新多了個仆役。這個仆役要比其他的仆役能乾的太多了,從沒有一刻閒下來的時候。打掃院落,清除垃圾,給院子剪除雜草,給獄吏們送飯,給典獄大人掃地擦地。白天乾完活,晚上準時回到原來的昏暗牢房睡覺。不要錢、話不多、拚命乾活、從無半點怨言,這樣的仆役自然受到了大家的喜歡。開始還有幾個獄吏警惕地盯著他,時間長了,看見這個渾身殘疾的年輕人這麼勤勞,連這幾個獄吏都覺得自己太不厚道了。
周南拚命的勞作就是為了不再被關回去。他覺得在外麵的每一刻都是這麼的美好和珍貴。他身上的外傷早就養好了,但是由於在受傷最開始的時候沒有得到最及時有效的救治,他渾身的骨頭和經脈恢複的很糟糕,有好幾處骨頭長歪了。渾身的經脈雖然沒斷,但是一些地方真元已經不能通過了。現在的他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殘疾人了,也許有點小力氣,但是已經談不上什麼修行了。其他的正式身份仆役們偷懶也給他安排點活計,獄吏們可以放心地讓他做一些本該由獄吏自己乾的工作了。
這一天早上,領頭的年輕獄吏塞給他一個玉牌,讓他將飯食送到兩間院子裡。飯食很好,有酒有肉有瓜果,分彆用兩個質地良好的食盒盛著。周南提著一個食盒來到第一間院子。院子門口矗立著一個白色“井”字狀的小牌坊,感覺到有人靠近,牌坊上麵隱約有電光閃爍。周南拿出玉牌一晃,電光緩緩消失在牌坊的石縫間不見。周南走進院門,院子前後兩進,院內乾淨整潔,陳設物品精致。第一眼就看見一個須發皆白,但精神矍鑠、麵容儒雅的青袍老者正躺坐在廊下的藤椅上翻看著一卷錦帛。
老者眼見周南進來,驚訝神色一閃而過。按照牢獄規矩,每日獄吏必須親自前來送飯巡視,今天怎麼換了一個身有殘疾的年輕仆役,看裝束更像是囚犯。
老者放下錦帛,招手讓周南過來。
周南恭敬地將食盒放在桌子上,走到老者身邊。
老者打量著周南,微笑著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以後都是你來送飯嗎?”
周南微笑著點頭道:“我是十四號仆役,暌伍正(官職名)叫我今後負責給您和邊上的院子送飲食和打掃院子。原先的仆役被調去伺候彆的地方了。”
“哦,以後辛苦小哥了。”
“老丈您太客氣了。我每天會來兩趟送飲食,有什麼吩咐您隨時叫我。”
周南說完,開始挽起袖子打掃院落。因為院子外有陣法的關係,一絲靈氣和微風也進不來,也沒有什麼小生物能進來,所以整個院落裡非常整潔。但周南依然用清水將兩進院落的桌椅床鋪仔細擦洗了一遍,才和老者告辭離去。
在他乾活的時候,老者就坐在椅子上,微笑著看著這個眉眼乾淨清秀的年輕人。
另外一個院子,住的是一個身材高大健壯,須發濃密全白的老人。周南進去的時候,眼皮跳了兩下,他感覺到木門後麵隱隱傳來的氣息有些血腥暴戾。這個老人赤著上身,露出滿身的山水和飛禽走獸的文身,正在院子中間一步一步地打著拳。雖然明知道老人體內不會有任何真元,但是老人的拳腳依然打得虎虎生風。
從周南打掃院落的開始直到擦拭完桌椅離開,老人都沒有任何反應,隻是自己在打拳,仿佛根本沒看見周南。周南也沒有打擾老人,仔細地乾活,然後告辭離開。
周南離開昏暗的牢房出來做仆役已經一個月了。他到現在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看見的這些人都是些什麼人。他低頭仔細地觀察著看到的一切,認真思索著聽到的一切。他隱約覺得這裡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監獄,因為在大青山從來就沒有什麼監獄,外麵的這些人應該就是看守。這裡官位最高應該就是那個當初和自己說話聲音特彆溫柔的那個人。所有的看守都聽他的,他能決定自己的生死去留。
周南對這個人怕得要死,每次看見他都會情不自禁的發抖。
那幾個院子裡關的應該都是囚犯,自己伺候的兩個院子裡的老人,應該也是囚犯,他們隻能在院子裡活動,出不了院門。但是生活待遇要比自己好到天上去了,比獄吏們都好。看守們對這些犯人也很客氣。
周南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已經是個殘疾之人了,今後的生命對他來說就是苟延殘喘。經過一年多時間在昏暗牢房裡殘忍的單獨關押,他沒有瘋掉已經是個奇跡。他的身上已經看不出這個年紀的年輕人該有的銳氣和鋒芒,有的隻是淡淡的暮氣和絕望。但是青年人畢竟還是年輕人,他看著外麵的藍天白雲,心裡最深處依然懷有那麼一絲絲的希望,希望有一天能逃出這個讓人發瘋絕望的地方,回到遙遠美麗的大青山去。
他對看見的每一個人都麵露諂笑,乾活從不偷懶。給潭斟乾活的時候,更是使出全部的力氣,不讓潭斟有一點不滿意的地方。而且他現在夥食比關在牢房裡要好得太多了,至少能吃到乾淨的食物了,雖然大多數時候吃不飽。
因為能夠基本正常的生活了,已經可以分清幻境和現實了,他現在最大的安慰和樂趣就是每天能回到昏暗的牢房裡,在彆人都睡著後,躺在乾燥的草墊上,翻看著意識之海裡老妖留下的記憶,隻有在此時才能感到無憂無慮,無拘無束,身心無比的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