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山天牢裡。
影甲正在恭敬的稟報,“……林大人睡醒後聽到裴光年裴將軍清洗夜香坑,笑了好久,隨後林大人就問是誰讓他去洗的,林元財就說是主子的命令,這件事是孔單透露的。”
盤腿坐在小窗下的男人慢慢的翻過手裡的畫中報,淡淡問著,“然後呢?”
影甲有些糾結,當時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是嚇了一跳的,幽山犯人中被主子看中,進入天璣的也就那麼兩個人,孔單和沈平之,如今孔單透露了主人在命令裴年光……
一直以來,其他人即便知道主子的存在,也是畏懼不敢靠近。所以對主子十年來做了什麼事,都是不知道的。可如今卻是翻出了主子命令裴年光一事,間接透露出主子是有在做一些事的……
這樣……好嗎?孔單必定是得了主子的指令,才會透露給林元財的,主子是想讓林大人知道?
然而,林大人的反應也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林大人沒有說什麼。”影甲繼續說著,努力的仔細的將當時情境磕磕碰碰的講完,“……就是這樣,然後林大人就繼續看邸報,喝茶,吃果乾,孫太一過來給林大人敷藥,又提了提針灸,林大人堅決不肯,……之後林大福來稟報,說幽山附近的鄉鎮沒有異常,林大福提了兩個地方,一個是吃茶茶館,一個是量衣布鋪。這兩個地方應該是林大人名下的,吃茶茶館在長春鎮,量衣布鋪在赤霞鎮……主子,我們之前查過,在上京四周的鄉鎮的商鋪裡都有些林家的生意,陶家的生意也有。”
男人抬眼,“這些商鋪生意怎麼樣?”
“都還好,沒有陶家的好,陶家在上京鄉鎮的滿香樓和聽月軒,都生意極好,上京的生意就更好。陶家似乎不怎麼喜歡林家,在浙州那邊就經常搶林家的生意,從影辰那邊傳來的消息,林家似乎要退出浙州。”影甲稟報著,忍不住小聲說著,“陶家非常覬覦林家的那間祖祠。聽聞祖祠的風水極好。”
男人盯著畫報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林家要退出浙州,必定是選好了後退之地,林家打算去哪裡?”
“主子英明,影辰探聽來的消息似乎是是要去海外。”
海外?男人慢慢的合上了畫報,抬頭看向影甲,“盯著林家,陶家那邊打壓一下,不可讓林家退出浙州!”
影甲呆了呆,隨即恭敬拱手應下,主子這是要保林家?
男人盯著畫報好一會兒,才低聲開口,“孫太一說林大人的腳傷什麼時候能好?”
影甲恭敬拱手,“孫太一說隻需要五日,若是針灸的話,一天即可好。但是林大人就是不肯針灸。範顯和裴家老太太都勸說過,但是林大人就是不願意。”
男人微微皺眉,垂下眼,喃喃低語,“這麼任性……”
司監所的後院裡。
裴光年跪在裴家老太太跟前,鄭重的緩慢的磕頭。
“好了,起來吧,今天晚上就是團圓飯,不必如此。”老太太說著,強忍著眼淚,扶起裴光年,裴角角這時候上前,對著裴光年乖巧拱手,“孩兒拜見父親!”
“起來,角角!乖角角!”裴光年抱起裴角角,心頭又酸又疼,他離家出征前,角角的臉是圓圓的,不過四個月而已,角角的臉就這麼瘦了,還有這神色,裴家的小嫡孫,最是頑皮,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乖巧……
“父親!”裴角角仰頭,對著裴光年開心的一笑,“他們都說父親死了!可我不信!我問了老爺,老爺說父親一定是在某個地方保護著我!”然後,父親真的來了!老爺真是厲害!
裴光年怔了怔,隨即抬手輕輕拍了拍裴角角,“嗯,老爺說的對,不過,角角,要喊大人,不能喊老爺。知道嗎?”
裴角角歪頭,疑惑,“可是老爺說,讓我們喊他老爺就好。”
裴光年,“……”哪有人喊老爺的,也就曹兵他們是因為長年在幽山與世隔絕……才會這麼的亂喊!罷了。小孩子,他不予爭辯!
一旁的範雲霜目光溫柔的看著裴光年,輕聲說著,“大人極為和善,常常給角角他們吃糖,也常常與他們一起玩,但大人極為守禮,從不輕易踏入這個院落,有事,也是讓林瀾護衛或者孫大夫前來轉達。”
裴光年點頭,目光柔和的看著範雲霜,“我知道了,你受苦了。”
一句話,讓範雲霜差點哭了起來,但強忍著,隻是笑了笑。
隨後,吃飯用膳,默默和鬨鬨也一起過來吃,吃完了,範雲霜帶著角角退下,廂房裡就剩裴光年和老太太了。
“讓你清洗夜香坑,真的是責罰太輕了。”老太太忽然神色嚴肅了起來。
裴光年,“……”
“你可知道,若沒有林大人,你此刻來幽山見到的,恐怕也就是我們五人的屍首了。”老太太一邊聲音低啞,一邊慢慢的將最近的事情一一仔細的講來。
待講到按照律法,年後,他的妻子範雲霜生下孩子後就必須處以極刑,是林三春冒險上報了她們五人在雪災中死去的公函,才保下了她們!裴光年猛然站起,神色複雜。
老太太看向裴光年,歎息一聲,“他本不必如此,但他還是做了。為的,就是讓我們活下去。此恩此德,你需永遠謹記!”
裴光年重重點頭,啞聲開口,恭敬跪下,“兒子記下了。”
“起來吧。說說看,你去見了天牢那位了?”老太太讓裴光年站起,一邊溫和問著。
“是,蕭公子宣召我去。”裴光年低聲說著。
老太太微微驚愕,“你說……宣召?”宣召是當年蕭琞以親王的身份做首輔時,才可用的詞!
“蕭公子如今威嚴甚過當年,母親,他讓我重鑄長風軍!”說到最後,裴光年有些隱隱的激動。
老太太怔了怔,微微的攥緊了拳頭,長風軍,是裴家先祖當年所創,跟隨大周皇帝東征西戰,立下赫赫戰功!可北地一戰,裴家的長風軍幾乎全滅了……如今天牢那位讓她的僅存的這個兒子重鑄長風軍!
——這是……一個機會……洗刷裴家冤屈的機會,可也是說明了……那位,需要兵權!
老太太看著裴光年臉上的堅定神色,心頭長歎一聲,壓下滿心的憂慮,低聲開口,“你都想好了嗎?”
“母親,我們現在隻剩下一條路可走,為了父親和哥哥們,為了我七萬長風軍,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必須走上這條路!這也是為了角角,為了大嫂二嫂肚子裡的孩子,為了我們裴家的將來……”裴光年聲音喑啞,“我知道,蕭公子蕭琞如今不是當年的蕭琞蕭首輔了,可是,那不算什麼!母親,你可知道,我,我是被父親和大哥打昏,裝進了麻袋扔進了北河才活下來的……是十七他們告訴我,父親和大哥發現戰事不對,我們這邊出了奸細,作戰計劃被夷國竊取,此戰已經不可挽回,但我必須活下去,我隻有活下去,才能洗刷裴家身上的那些汙名!”說到此處,裴光年聲音哽咽,眼淚止不住的掉落,“可,可我每每閉上眼睛就會夢見北地的那場戰……七萬,七萬長風軍啊……”
老太太此時已經淚流滿麵了,她死死的抓著裴光年的手,啞聲開口,“好……你決意了,那也沒有什麼!我兒放手去做,不必顧慮我們!在這裡,在幽山,有林大人在,我們很安全的。”
裴光年重重點頭!
夜色深沉的前堂,林三春坐在書案後,一邊寫著畫中事的故事,一邊吃著果乾。
白天睡太多的後果,就是現在睡不著了。
“大人!”
林三春抬眼,裴光年一臉嚴肅的拱手站在他的跟前,嗯?什麼事?這麼嚴肅?
然後,就見裴光年突然雙膝跪地,重重磕頭!
林三春嚇了一跳,乾嘛呢這是!“哎!哎!起來啊,有話好說啊!”
“大人救我裴氏,此恩此情,裴光年永世難忘!若將來大人需要裴氏,隻需言語一聲,裴氏必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裴光年沉聲說著。
林三春呆了呆,隨即無奈歎氣,“起來吧。不必這樣。”
裴光年站起,再次躬身拱手。
“你這話我記下了,裴將軍,我記得裴氏組訓之一,是‘刀斧不向弱者’。希望將來不論何種處境,你我都能不忘。”林三春站起,拱手說道。
裴光年先是一愣,隨即躬身,鄭重拱手應下,“必定不負君之所望!”
幽山天牢。
男人站在小窗口下,抬頭看天,今晚的夜晚乾乾淨淨,月色灑下的光輝似乎很溫暖。
“……刀斧不向弱者,劍鋒庇護萬民……”男人低聲喃喃,垂下的眼,落在他抬起的手掌上。
十四歲他征伐北地之時,帶著他北伐的裴老元帥曾經對他一句一句的說過——。
刀斧不向弱者
劍鋒庇護萬民
忠為裴氏骨血
義是裴氏手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