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趕緊睡。”林元財輕步過來,拿走蕭琞手裡的邸報,小聲說著。
蕭琞看了眼林元財,瞥了眼書案上的折子和公函,低聲開口,“林護衛,麻煩把那邊的折子和公函拿來給我,我幫大人回複一些,明日大人就可少處置一些事情。”
林元財卻是搖頭,神色堅定,“沒有公子的命令,我不會拿給你。你閉上眼睛,好好睡,你病好了,公子也就省點心了。”
說完,林元財就把邸報放回桌案,自己在林三春的椅子旁邊盤腿坐下,閉目打坐。
蕭琞默然了一會兒,閉了閉眼,但過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抬眼看向那躺椅上的林三春,這人……明明不必過來……十年了,上京那邊的各種消息已經表明,他們都忘記了一個叫蕭琞的人,即便他在這裡死去,這人也不必背負什麼責罰,說不定還有獎賞。
但是,這個人來了,被失去意識的他掐住了脖子卻也不在意,反而要他好好的養傷,治病……
這人是否對他有所企圖?是否對這幽山的犯人有所企圖?他在打算什麼?想乾什麼?
兩個多月來,從這人到幽山的那天,到現在……蕭琞第一次發現,他居然也有無法判斷無法勘破的人……
慢慢的思索著,慢慢的,蕭琞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竟然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
一直躲在暗處的影甲有些激動,主子,主子居然睡著了!這呼吸的氣息,一定是睡著了!
十年了啊,主子,主子終於能夠靜靜的睡一下了,就是不知道能夠睡多久……哎,哪怕隻能睡一個時辰也行!
當晨輝灑落大地,伴隨著雪花的時候,範顯已經看著窗外的大樹許久了。
直至一人慢悠悠的走到樹下,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嗬欠,然後懶懶的轉身,看見他,似乎有些意外,但還是笑著微微點頭。
是個長得很好看的青年,皮膚白皙,眉眼慵懶,但眼睛明亮通透。
“老人家,你醒了?”青年走到窗口,趴在窗口看著他,帶著幾分隨性,“今天大年三十了,能動彈嗎?待會問問孫大夫,要是能夠動彈的話,就一起出來包餃子,我看沈平之他們好像不怎麼會,唉,現在還在讓裴家老太太教他們。也不知道能不能教會。”青年些嫌棄的說著。
“他們從小就沒有做過這些,哪裡懂,我應該能動一動的,待會我來教他們吧。”範顯說著,有些吃力的坐起,看向青年,目光溫和透著笑意。
青年看著範顯,揚起了笑容,“那就麻煩老人家了,我去外頭轉轉,您老待會記得吃飯吃藥。”
“好。”範顯看著青年,慢慢的點頭。
範顯看著青年的背影,眼眶有些濕潤,範家被滅,可憐的孫女被迫一個人留在上京這個魔窟之地!他身邊就隻剩下小兒子和大孫子了,在近衛所被明家刑罰折辱的時候,他心底已經是悲涼絕望,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範家五百年來,代代忠君為國,矜矜業業,淩煙閣的他們老祖宗的畫像還在掛著!而他範顯一心為公為民,哪怕十年前因著首輔蕭琞被打壓,被冷落,也從來都不敢生出不敬之心!沒想到,沒想到……到最後還是被滅了滿門!若是死他一人,能活範家子孫,他願意死一千次死一萬次,可是……沒有用啊!他們不想讓他死,那上京魔窟裡的那些惡魔們就是要讓他活著,讓他親眼看著他範家一百來口慘死菜市口!看著他最疼愛的小兒子,大孫子是如何被活活折磨,又要讓他知道,他的最乖的孫女是如何被人淩辱!
他恨!他不甘心!
可又有什麼用!又有什麼用!
他奄奄一息,他的小兒子大孫子也命懸一線,而這幽山,他怎會不知道,人間煉獄之所!
就在他以為,他隻能在這幽山,在這煉獄之所,這般帶著滿腔憤懣恨意不甘心的死去的時候,他醒了,他活了。
然後就見到了孫太一,見到了沈平之,見到了孟居易,王佑仁,見到了謝羽舒……
範顯想,他應該可以挪動一下的,孫太一說他接下來養著就好,就在範顯想試著下床的時候——
房門被輕輕的推開了一條縫,挺著大肚子的身著灰色布衣的年輕女人牽著一個小童,眼眶紅紅的,強忍著眼淚的輕輕喚他,“父親……”
林三春撐著傘,走出司監所,身後跟著林瀾。
“晚上我們先在司監所吃飯,吃完了,和往年一樣,你們都自己去玩,就不必跟著我了。”林三春一邊懶散的說著,一邊抬腳走向鎖村。
“不行。阿福說了,在幽山的時候都必須要有一個人跟著公子。”林瀾板著臉,嚴肅說著。
林三春側頭看向林瀾,眨眼,“哦,那你也不想跟蘿卜頭們玩了?”
林瀾眼底有些糾結,但隨即神色堅定的說著,“跟著公子!”
林三春看了眼林瀾,笑了起來,“成!那晚上你們自己商量一下,誰跟著我,還是都跟著我。要不這樣好了,都跟著我吧。”
林瀾恭敬躬身應下。
走到鎖村的時候,鎖村裡正在吵吵鬨鬨。何老才和一個胖胖的女人正在喊著嚷著什麼,加水呀,加粉呀……
林三春看了看,男牢那邊拚了一張長長的桌子,幾個男人笨拙的在那裡揉粉,加水,額,何老才似乎已經很崩潰了,扶著額,對著揉粉的孔單拍著桌子大吼,“加水就一杯!你加那麼多水乾嘛啊!滾啊,去那邊切你的牛肉去!不會揉粉非要逞強乾嘛!”
孔單有些不甘心,瞪了眼何老才,何老才憤怒的回視!
然後孔單默默的低頭,去那邊切肉了,但切肉的犯人急急的推他去錘肉,四處被嫌棄的孔單隻能憤憤的大力錘肉!
女牢那邊還好,但胖胖的女人在嚷嚷著,“哎呀!多用點力!這個錘肉要用力啊我去!哎呀!走走走!盧娘子你去包餃子吧,我來錘!哎呀真是!”
叫做盧娘子的女犯有些尷尬,但還是秀氣一笑,走到一邊和包餃子的女犯們低聲說話,然後笨拙的包起餃子來。
林三春看著,笑了起來。
“公子……他們都不怎麼會包餃子。”林瀾說著,歎氣,“早上您還沒有來的時候,何老才帶著他婆娘去小院子裡先教了鄭明月,還教了老太太,她們都學得很快。”頓了頓,加了一句,“蘭蘭和鬨鬨也很快!”
“啊!對了,那邊的就是鬨鬨的爹!”林瀾想到了什麼,指著男牢那邊的正在切牛肉的高瘦男人說道。
“鬨鬨的娘親就是盧娘子!”林瀾低聲說著。
林三春聽著,若有所思,“他們在幽山成親的?”
“公子!不是!何老才和馮典說是他們進入幽山前就已經成親了,成親兩個多月,他們就被投入幽山了。盧娘子當時懷孕,曹兵說不能刑罰,後來就生下了鬨鬨。”林瀾低聲說著,頓了頓,壓低聲音,“有好幾次,鬨鬨都差點就沒了。”
“那邊的是默默的娘親,在盧娘子身邊的,她們在來幽山前就是手帕交了,我聽何老才的婆娘說的。”林瀾低聲說著。
“何老才的婆娘經常來?”林三春漫不經心的問著。
“說是女牢這邊有時候會有些問題,還是得他婆娘來解決,對了,蘭蘭和默默,鬨鬨都是他婆娘接生的。”
林三春點頭,對林瀾說著,“你回去問下鬨鬨和默默,要不要跟他們的爹娘一起過年?如果雪不大,那就過完年了,初三再回去,雪大的話,就不能留宿,今晚就要回去。”
林瀾一聽,拱手點頭,“公子,我這就去。”
隨後,林三春站了一會兒,看著他們熱熱鬨鬨的包著餃子,不由輕笑了起來。
最先是孔單發現了林三春,孔單走到吆喝嚷嚷的何老才身側,低聲說了一下,何老才忙轉身朝林三春走來,孔單也跟著走來。
“你包幾個餃子後,就去巡視,從現在起到晚上都要辛苦你了,曹兵家的事情比較煩,我給他放假了。”林三春先是對孔單說道。
孔單拱手沉聲應下,“是,大人放心。”
林三春又看向何老才,笑道,“不錯,做得很好,積分給你再加十分,對了,給你這個。”
林三春說著,從袖子裡摸出銅板,交給何老才,帶著幾分神秘的說道,“這是老爺我搞的神秘獎勵,你把它放在餃子裡,誰能吃到,老爺我給他加十分!年後兌現!”
何老才眼睛大亮,忙拱手應下。
隨後林三春就擺手示意他們去忙,自己又慢悠悠的轉了一圈,撐著雨傘,踩著雪花,朝司監所走去,認真思考著,反正時間還早,要不回去再睡一下?
什麼?看折子?看公函?
不不不……放假誰看這些啊!天牢裡的那位除外!那可是男主!
走到一半,林大福匆匆來了,對著林三春帶著幾分凝重的拱手,“公子,曹兵帶人要去長春鎮鬨事,被我攔下了!”
林三春,“……”本以為範顯那個前太傅會想不開鬨事,沒想到……現在的範顯很冷靜,倒是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