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蘭派正北,一條鋪著碎石子的小路上,一個青衣人撐著黑傘快步前行。
天上落下的細雨打濕傘麵,順著傘骨奔流而下,滴濺到小路兩旁的野草上,野草枝葉被沉重的雨水打得左右搖晃,仿佛隨時要匍匐於地。
青衣人穿過小路,來到一處閣樓。
閣樓置有一個聚靈陣法,陣法中心盤坐著一個中年人。中年人高高瘦瘦,眉宇硬朗,烏黑頭發用白玉蓮花冠高束,身著一身深沉的藏藍色法衣。
“掌門。”青衣人收起黑傘,走到陣法外圍,躬身低聲道。
中年人停止修煉,氣沉丹田,睜開眼,道:“有何事?”
青衣人直起身,恭敬道:“掌門,武徐州今晚帶著幾個弟子攔住謝琅,意圖奪取謝琅的半月劍,被溫見雪阻止。”
掌門聞言,恬不為然道:“知道了。”掌門旋即蹙起眉,“溫見雪是代替溫韻替嫁給謝琅的男妻?”
青衣人道:“是。”
“溫見雪一個凡人,是怎麼阻攔的?”掌門問。
青衣人低聲道:“詢問了武徐州幾人,說溫見雪有修為。我方才去查了溫見雪近日行蹤,發現他數日前去藏書閣借過《入門》,想來是這兩日才開始修煉,不過練氣一層。敢問掌門是否要將他招入蒼蘭派,他是謝琅的道侶,算起來,也算半個蒼蘭派弟子。”
掌門道:“不必。他會修煉卻不主動加入蒼蘭派,想來是不願加入,既然不願加入,你我也無須勉強。如今才開始修煉,不是什麼值得招攬的人物。”
“掌門所言極是。”
青衣人微微點頭。
掌門理了理袖口,站起身:“武徐州那邊?”
青衣人回答:“武徐州等人意圖搶奪謝琅本命劍,我已扣押,不知當如何懲戒,還請掌門酌奪。”
“每人抄寫一百遍門規。”
“這……掌門,會不會太輕?”青衣人皺起眉。
掌門轉身看向青衣人,日積月累的威壓讓青衣人不自主垂下頭。
“謝琅廢了,嶽長老,你明白嗎?”
嶽長老低低應了聲明白了。
於掌門而言,人廢了就沒有價值了。
掌門懲戒武徐州幾人抄一百遍門規已是看在多年師徒情誼。
不,或許不是看在多年師徒情誼上,而是心有愧疚。
謝琅成廢物,其實跟掌門有關,若不是掌門得罪了鬼麵書生,鬼麵書生為報複掌門,在秘境內,設計坑害謝琅,謝琅怎麼會經脈儘斷,成為廢物?
但這些事也就隻有幾個門派高層知道。
謝琅恐怕至今不知道真相,隻以為是自己實力不濟,所以沒逃過危險。
秘境內危險重重,沒逃過危險,成為廢物,是很常見的事。
嶽長老當初最看重謝琅,即便謝琅不是他弟子,他也幾乎無保留地傳授了他的劍道心得。
可惜……
掌門道:“你莫要覺得本座無情,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本座也很無奈。”
“是。”嶽長老道。
掌門道:“沒什麼事就退下吧。”
嶽長老行禮,轉身退下。還未退出門,掌門叫住了他。
“務必告誡武徐州幾人不能找謝琅麻煩。”掌門搖了搖頭,“本座和他師徒一場,他如今如此可憐,本座實在不忍,就護他最後一次。以後的路,就該他自己走了,旁人不可能護他一輩子。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嶽長老道:“遵命。”
掌門道:“退下吧。”
嶽長老徑直退下。
天上還在下雨,烏雲如破棉絮,層層疊疊,似乎要從天際塌下,將烏雲籠罩的地區全部吞並。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第二天破曉時,終於停下。
天氣變冷了。
溫見雪饒是有修為傍身,依然覺得冷,冷氣像一條條小蛇,從任何一個有空隙的地方鑽進被窩。
溫見雪把自己埋被窩裡,有點懷念謝琅變成小狼的時候。
小小一隻,毛茸茸的,像個暖寶寶,塞哪裡哪裡暖和。
溫見雪歎了口氣,堅強地從被窩裡爬出來,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保暖性好的衣服,又圍上一條毛圍脖,防止漏風。
謝琅不在房間。
他打了個潔塵術,在房間裡運動了會,打開房門,寒冷的風撲麵襲來。
他把毛圍脖往上扯了扯,餘光竟看見了謝琅。
謝琅臉上的巴掌印已經消失,他站在院門口,穿了身白衣。那白衣款式簡單,料子很好,衣擺上繡著金閃閃的貔貅圖騰。
溫見雪覺得這件白衣很眼熟,但是他想不起什麼時候見過了。
溫見雪想了半天才想起,這件白衣他曾在謝琅逼迫他接好白骨,自己卻變成小狼的那個晚上見過。
不過那個晚上,這件白衣還有很多汙垢。
謝琅肩寬腿長,穿上這件白衣,像個世家公子,陰鬱貴氣,氣質卓越。
他手裡拿了張紙,此時,正垂著眼簾看紙上的字。
溫見雪注意到謝琅左手邊有一個破損的背簍,背簍上放著好幾捆紮得非常整齊的藥材。
藥材有的新鮮,有的乾枯,上麵皆沾著細密的雨珠。
溫見雪認出這些藥材正是昨晚撒於地麵的藥材。
昨晚走得急,沒心思顧及這些撒一地的藥材。
溫見雪心想:謝琅這是起了個大早,連帶背簍,一並撿回來了?
但他仔細一想,又覺得不是謝琅撿回來的。
若是謝琅撿回來的,謝琅應該已經拎回房間,不會把東西放院門口,站在院門口看紙。
難道是與謝琅交好的人撿好,送來的?
謝琅察覺溫見雪視線,把紙捏成一團。
溫見雪回神,他收回視線,心說這麼遠我又看不到,你緊張什麼?如此想著,他轉身去做飯。
謝琅重新展開紙張。
紙張上僅有兩句話:武徐州幾人暫時不會來找你麻煩了,不過,你最好把半月劍交給合適的人,留在身邊,始終是個禍患。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謝琅,勿彷徨,勿自暴自棄。
謝琅看了許久,緩緩撕碎紙張,拎起藥材,放到房間內。
溫見雪做好飯,正打算吃,卻發現謝琅居然還在住所。換作往常,謝琅早跑得沒影了。
他不知道從哪裡拿了一把竹篾,正坐在走廊上編背簍。
他的速度很快,動作很靈活,堅韌得微黃的竹篾在他手中仿佛在跳舞。
溫見雪驚奇無比,現在的大反派這麼多才多藝?連背簍都會編?
他驚奇得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卻不料對方忽然扭頭。
他猝不及防對上謝琅漆黑的眼睛,嚇了一跳。
謝琅道:“你有事?”
溫見雪腦子還沒反應過來,隨口回道:“我做了早飯,你吃嗎?”
謝琅盯著他看了會,放下手中竹篾,笑盈盈道:“好啊。”
溫見雪:“……”
溫見雪隻做了自己的飯,但現在說隻做了自己的飯肯定來不及了。
他隻得把自己的飯讓給謝琅,然後返回灶頭,給自己下上一碗麵,上麵再放個煎蛋,丟幾根青菜。
穿書這麼多天,溫見雪用灶台做東西是越來越熟練了。
溫見雪吃得慢,謝琅吃完好一會了,他碗裡還剩一半麵。
謝琅放鬆身體,靠在椅子上,問溫見雪:“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市場買煉丹的東西?”
溫見雪道:“吃完飯就去。”
溫見雪早想買煉丹的東西了,如果不是錢不夠。
好幾日了,之前跟蹤他的男人應該放棄蹲守了。
他如今隻擔心武徐州幾人。
昨晚騙了武徐州幾人,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來找他麻煩。
溫見雪想到這裡,有點愁,他不自覺咬著筷子。
謝琅似乎瞧出他心事,道:“我要去藥鋪做工,你可以跟我一起。”
溫見雪抬起頭,看向謝琅。
謝琅突然這麼好心?是不是在打什麼歪主意。
謝琅站起身:“不一起算了。”
溫見雪連忙拉住謝琅,道:“要一起!”
謝琅道:“快些。”說罷,走出廚房。
溫見雪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吃完麵,快步走出廚房。
謝琅把未編完的竹篾都放進了房間,正站在院門口等他,溫見雪三步做兩步,來到謝琅身旁,跟著對方去市場。
一路上,溫見雪都在偷偷摸摸看謝琅。
他還是不明白,謝琅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好心地帶他去市場。
莫不是昨晚真的打壞腦子了?
溫見雪其實不期望謝琅對他好,隻要謝琅不折磨他就滿足了。
謝琅突然轉好,反倒叫他提心吊膽。
謝琅叫溫見雪一起去市場,隻是怕溫見雪被武徐州等人找麻煩。
嶽長老說武徐州幾人暫時不會找他麻煩,沒說不找溫見雪麻煩,而溫見雪昨晚幫了他,不出意外,會被武徐州幾人記恨。
溫見雪借了他靈石,要幫他免費煉丹,不能被找麻煩,萬一被找麻煩,廢了,或者死了,借出去的靈石就打了水漂,免費煉丹的好處也打水漂了。
除了以上的原因,還有一個原因。
謝琅不樂意他人折磨溫見雪,他的仇人,隻能由他折磨。
武徐州幾人遙遙看見溫見雪,抄了一晚上宗規的手隱隱作痛,正欲上前找人麻煩,卻瞧見溫見雪旁邊有一人。
幾人仔細一看,卻是謝琅。
其中一個弟子道:“武師兄,還找溫見雪麻煩嗎?”
武徐州冷笑道:“如何找?謝琅在旁邊,嶽長老可訓斥我們不得找謝琅麻煩。真不明白,謝琅一個廢物,掌門和嶽長老還維護他做什麼。”
“聽聞成婚之日,謝琅臉色不怎麼好,想來是不滿意溫見雪,怎的現在還護上了?”
“恐怕是美色迷惑了頭腦罷。”有個人道。
武徐州瞧了溫見雪幾眼,道:“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總有落單的時候。”
跟著武徐州的幾人聞言,紛紛應是。
一路膽戰心驚,總算來到市場。
溫見雪來到人多的地方就覺得安全,他跟謝琅告彆,徑直前往店鋪,購買煉丹所需之物。
謝琅叫住他,道:“買了後彆著急回去,等我一起。”
溫見雪:突然這麼好,真的很不習慣。
溫見雪揣著錢,來到之前問價的店鋪。
店鋪內其他東西倒沒有漲價,唯獨煉丹用的藥材漲價了,足足漲了百分之十。
掌櫃解釋道:“上次客官看的藥材早買光了,現在這一批藥材是從古巴山新進的,個個頂尖的新鮮。再則說了,不止我這裡漲價,其他店都漲了,原先進貨的地方,出了點事,進不了貨。”
溫見雪看了看,確實新鮮,但漲價漲得太凶了。
溫見雪買了煉丹爐、丹方、丹火後,挑來挑去,隻買了五百枚下品靈石的藥材。
掌櫃道:“客官不多買點?不是我詛咒,藥材成丹對於新手很難,你買五百枚下品靈石的藥材,說不定一枚都煉不成,全得燒報廢。”
溫見雪搖頭道:“不了,就這些。”
溫見雪就是想多買也不行,他買了煉丹爐、丹火、丹方後,全身上下就剩六百八十枚下品靈石。
掌櫃聞言,不由遺憾歎了口氣,他抽出一本煉丹師必看的藥材介紹書籍送給溫見雪,話裡話外都在讓溫見雪以後常來買東西。
溫見雪拿到一本免費的藥材介紹書籍,當然是答應得好。
他把買來的東西都放進儲物袋中,儲物袋比不上乾坤袋,不防水,不防火,無防禦,不能認主,隻是被術法強行擴大空間的袋子。
裝罷,他掉頭去找謝琅,好一起回去。
藥鋪此時沒人,謝琅和藥鋪醫修在清理新進的藥材。
溫見雪踏進藥鋪時,藥鋪醫修一眼注意到他,眼前亮了一下,連忙迎了上去。
“客官,抓什麼藥?哪裡不舒服?”
溫見雪連忙道:“不是,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是來找謝琅的。”
“找謝琅?”醫修看向謝琅,揶揄道:“謝琅,有個大美人找你。”
謝琅看向溫見雪,道:“自己找地方坐。”
溫見雪連忙點頭,他環顧四周,搬了個凳子,乖乖坐在角落裡,堅決不給謝琅惹麻煩。
醫修見狀,壓低聲音問謝琅:“你們認識啊,他是你誰?”
謝琅道:“有過幾麵之緣的陌生人。”
醫修點了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謝琅:“夏驚蟬,你想做什麼?”
醫修道:“我一見到他就覺得合適,以為是你的道侶,所以不敢下手,所謂兄弟妻不可欺。不過你說僅僅是陌生人,我就放心了,等我追到了,我請你吃酒,放心,不收禮。你就是我的媒人,我這輩子都會感激你。”
謝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