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大日核心內,赫利俄斯的臉色變化不定。
這是一片光與熱的空間,也是他幼年曾經被囚禁的地方,還是他的父親,泰坦神許珀裡翁神體崩滅後重組修養的所在。
太陽的力量在這裡最為凝聚,一切不屬於它的都會被排斥在外。但此刻,它卻沒有給赫利俄斯帶來任何親近的感覺,反而有著絲絲縷縷的紅色霧氣由外而內的滲透進來。
是的,是從外到內,而並不是從赫利俄斯本人的身上發散出來——事實上,雖然從蓋亞的手中拿到了這節來曆未知,力量卻十分恐怖的樹枝,但赫利俄斯一開始並沒有真的使用它。
沒人會輕易汲取這種不知源頭、且侵蝕性十足的力量,何況更關鍵的是,赫利俄斯能夠感覺到,自己對這種力量的承載是有上限的。
他不是提豐,從剛剛誕生的時候就被母樹種下本源,才能夠承載足以擊敗神王的偉力;他也不是地母,哪怕虧空嚴重,但她承載力量的‘容器’依舊浩渺無垠。
哪怕接受了母樹的力量,赫利俄斯或許能夠一躍成為偉大之下屈指可數的至強者之一,但他依然不可能擁有匹敵宙斯的權柄。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他是否容納這份外力好像就顯得沒那麼關鍵了。
如果不能抗衡,或至少讓神王不敢輕舉妄動,那他接受這份力量就是弊大於利的。如果總要有什麼東西剝奪他運轉太陽的權利,神王至少要比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要來的好一些。
“……但我還是貪心了……蓋亞的承諾……當她的子嗣攻上神山……神王之位……”
四周的紅霧越發濃鬱,甚至讓赫利俄斯的麵容有些看不清晰。
他還是很有想法的,既然自己舍不得蓋亞的承諾,又不想讓未知的力量汙染神體,於是第二代太陽神就想了一個很有可行性的代替方案。
作為太陽的主人,無論是他父親也好,還是他本人也罷,真正最強大的狀態從來都是直接驅使太陽本身。於是麵對兩難的選擇,赫利俄斯做了一個讓他萬分後悔的決定。
他直接把那節晶瑩剔透,宛如紅水晶般耀眼的枝丫插在了太陽表麵,那背對大地,麵向星空的方向。
相比起他來,太陽本身能夠承載的力量不知道要高出多少,而且對於世界的法則而言,大日的重要性無疑也比他高得多。假使這份可能含有毒藥的饋贈真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那現世的規則也不會對此視而不見的。
赫利俄斯的想法很好,事實也證明了他的成功。儘管隨著母樹枝丫的生根發芽,淡紅色的光暈漸漸籠罩籠罩在了天體表麵,但這處大日核心卻一直沒有受到影響。
太陽的力量一日強過一日,但它的本質卻純淨依舊……直到今天。那原本由現世力量構成的保護不知為何突然顫抖了起來,上麵浮現了大大小小的‘孔洞’。母樹的力量由此直接侵入這片空間,然後形成了赫利俄斯麵前的這根枝丫。
如果卡俄斯的太陽神從始至終隻有一個,那赫利俄斯其實還是有一搏之力的,這畢竟隻是外神透過封印釋放出的少許力量而已。但現實沒有如果,論與太陽的契合,他甚至至今都比不過自己的父親。
莎莎——
枝丫迎‘風’搖曳,在如同液體般流動的大日核心中舒展著枝條。隨著葉片的響聲某種模糊的意念也跟著傳進赫利俄斯的心中。
“……”
臉色不是很好看,雖然表達的不是很清晰,但赫利俄斯還是輕易的明白了這個外神想要說些什麼。
威逼利誘,這沒什麼可奇怪的,可問題的關鍵在於,對方‘威逼’的刀是他自己遞上去的。
太陽被外神的力量汙染,對卡俄斯世界可能不是什麼大事,雖然母樹那偉大之上的部分特征確實讓世界投注了部分注意,但鑒於還遠沒有真正跨過那半步,所以隨著同化的進行,世界本身的關注實際上是在削減的,但祂秩序的側麵就大有不同了。
之前赫利俄斯的行為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後果,或許還不是問題。但現在太陽的核心被入侵,雖然這實際上是現世力量動蕩引起的結果,但歸根結底還是要怪到引狼入室的他身上。
幾乎不用想,等這次災難結束,赫利俄斯必然會受到現世的懲戒——也許就是神王‘天人感應’了一下,然後開開心心的剝奪他對太陽的掌控權,這前提還得是太陽受到的汙染不是太過嚴重。
否則一旦太陽徹底被外神掌控,那他這個太陽神也就沒有什麼存在價值了,直接把他丟進深淵都不奇怪。
“可是站在你這邊,我又有什麼好處?”
臉頰抽動,赫利俄斯儘量冷靜的問道。而下一刻,在葉片搖動間,一段故史展現在他的麵前。
也許是因為對太陽的侵蝕,母樹也借機窺探到了少許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那是許珀裡翁曾經被囚禁在這裡時的影像。
赫利俄斯當即明白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太陽一旦被腐蝕,那恐怕現世的壓製也會隨之而來,甚至遠遠比提豐更嚴重,畢竟這本是星空的一部分,與新生的妖魔不能等同。
可就像被囚禁封印了半個紀元的遠古太陽神終究有脫困的機會一樣,赫利俄斯將來也會有轉機的——而如果他拒絕了母樹,又要被神王秋後算賬,那他就真的毫無希望了。
“……”
“太陽……”
沉默良久,不知道為什麼,赫利俄斯在這一刻想到了自己的兩個妹妹。
月神塞勒涅,黎明女神厄俄斯,相比起他來,她們兩個的力量弱的可憐,甚至至今都還沒有踏入中等神力的領域。但同樣是因為這些,她們也從沒麵對過赫利俄斯需要麵對的困境。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強者把握命運,弱者隨波逐流,但也沒人會對她們多加關注,隻有他這種強,但又不夠強的人會麵對真正的危險,很容易成為各方下手的對象。
“……但我沒得選。”
伸出手,赫利俄斯握住母樹的枝丫,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一個萬物競發,生機勃勃的世界。萬靈安居樂業,唯有一株巨樹支撐天穹。
“真美啊……”
低聲感歎間,當赫利俄斯以自身為媒介接納母樹的力量,現世加諸在太陽上的屏障徹底形同虛設。海洋般浩瀚的力量注入其中,開始狂暴的侵蝕太陽的所在。
“我從出生那一刻,就沒人給過我選擇的機會。父親、克洛諾斯、宙斯,還有世界本身。”
“既然這樣,我做出今天的選擇,也是很合理的吧?”
聲音在空間中回蕩,隨後陷入安靜。在這片被時間加速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星空中,緩慢而又劇烈的變化開始堅定不移的發生了。
······
人間。
科裡西安山脈下的一處洞窟內。
提豐之災剛剛開始腥風血雨就已經在世界各處降臨。
與原本軌跡中的堤福俄斯不同,接受的了母樹力量的它不再需要一個叫厄客德娜的海妖來生育子嗣,它本身落下的血肉與肢體就能化作妖魔。
在它與宙斯之前交戰的地方,不知多少魔怪從中站起,向著四麵八方屠戮而去。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如今提豐的力量由於是由兩部分構成,其中的一大半具備著明顯迥異於卡俄斯世界的特性,因此這些由它血肉中誕生的生命也大有不同。
其中的一部分確實比較符合卡俄斯世界傳統認知中的魔怪之屬,但更多的,或許應該稱它們為‘邪物’。
如同靈界中的【吞日者】那樣,這些物質側的‘邪物’或許力量各有不同,但它們都統一的表露了極強的不死性,侵蝕性與混亂的思維。
它們不像卡俄斯傳統的魔怪那樣可以溝通,可以交流,而是瘋狂的破壞著視線所及的一切。
它們憎恨生命,甚至憎恨世界,而凡是被它們的力量侵染過的地界,也都留下了難以消弭的‘腐化之痕’,從此萬靈禁絕。
甚至就連靈界表層都受到了少許的影響,不過這零星的汙染倒是很快就被撲滅了。
當然,無論是這些大地上的變動,還是星空中的異樣,亦或者消失的諸神,顯然都和科裡西安山脈中的宙斯無關。
此刻,尊貴的神王陛下衣不蔽體的倒在地上,纏繞著黑霧的骨骼穿胸而過。他的肢體四分五裂的掉在四周,看起來萬分淒慘。
“嘖,我總能遇到點彆人遇不到的事情。”
“奧丁是這樣,提豐也是這樣……我的父親和祖父怎麼就沒有這麼多事。”
鑽心的疼痛感從身體各處傳來,宙斯卻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他甚至還笑的出來,好像自己不是一個囚犯,而依舊是高高在上的神王。
“……仄費羅斯,你來啦。很高興看到你肯來看我,但是我的朋友,我現在恐怕沒法站起來跟你說話了。”
聲音平靜,某一刻,在空曠的山腹中,宙斯突然偏頭看向洞口處的方向。
在那裡,一道異常的氣流毫不掩飾的飛入洞穴。而隻是稍加辨認,宙斯就認出了來者的身份。
西風之神……他居然還敢來見自己,宙斯還以為諸神早就在提豐的偉力下跪地求饒,或者四散逃亡了呢。看來對方沒有辜負自己的信任,哪怕到了今天,依舊對自己忠心耿耿。
嗯,看來還是上代神王人品不行,不然這樣忠誠的臣子怎麼會反叛到我這邊來……心中暗暗思忖,宙斯不免有幾分苦中作樂的意思。
“陛下,您還是這樣慧眼如炬。”
氣流微微一顫,隨即化作人形。仄費羅斯神情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哪怕重傷至此,神王居然依然能看穿他的行蹤。
不過這倒也讓他心中的信心更增加了幾分,在這個時間前來解救宙斯,風神的心中也多少有點打鼓。
也就是提豐看起來當不了神王……心中暗想,他的表情同樣沒有什麼變化。
“好了,仄費羅斯,事已至此,無用的吹捧就先放放吧。”
微微搖頭,結果卻牽動了胸口的傷勢。宙斯咧了咧嘴,不打算再和風神玩什麼吹捧遊戲了。
他又不瞎,什麼‘慧眼如炬’……想到這,神王看向麵前的風神。
“既然你來了我的朋友,我可能需要你幫我一個小忙。”
“幫我接上我的斷肢,讓我恢複一些活動的能力,然後找一個意誌堅定的凡人來幫我拔出這節骨頭。”
“凡人?”
西風之神有些不解,而宙斯則繼續解釋道:
“是的,凡人。”
“提豐雖然狂妄而瘋狂,但它還是有點腦子的。它留下的力量一直在壓製我的神力,讓我無法自救——或者說,它在壓製所有外來的神力。”
“除非你能擁有原始神靈級的力量,否則擁有神力的你是無法拔出這節骨骼的,不過或許是因為誕生不久,堤福俄斯並沒有防範凡人的意識。嗬,這就是怪物,它們總會在一些地方出點差錯。”
諸神在凡人手上翻車,這也算是卡俄斯世界的特色了,所以提豐遺留的手段存在這種破綻,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而感受著骨骼上繚繞的黑霧,宙斯又再次告誡道:
“記得,要意誌堅定的凡人,否則他恐怕也會被提豐的力量所誘惑——儘管這個妖魔本身沒打算誘惑任何人。”
“儘快完成這件事,等我脫困之後,提豐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儘管宙斯還想不出要怎麼應對這位萬妖之王,但他的話中卻十分自信。
打不打得過不管,但對一個神王而言,他至少要讓彆人認為他打得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