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輝升起,直入星空與人間的夾縫。
星梭之上,看著那縱使在天空俯瞰依舊龐大無邊的奧迪爾斯山遺址,赫拉克勒斯突然有一種莫名感慨。
光陰流逝,歲月斑駁。
任你再如何輝煌偉大的文明與神聖,都終將拜倒在恒久的時間之下。
黃金人類如是,天父地母如是,曾主宰奧迪爾斯山的神王亦如是。
“那麼宙斯呢……”
“他的統治,又會到什麼時候為止?”
“而到了那一天,他會坦然接受,還是不甘的掙紮?”
沒有答案,畢竟未來是最難以預測的。
收回目光,大英雄操縱星梭繼續向西而去。
感謝這件銀月城的煉金造物,如果沒有它,此刻一行人恐怕連奧林匹亞都還沒有走到。
而他接下來的目標,就是那位於西海之上的,天後赫拉的花園了。
……
“狄俄尼索斯,對於天後的花園,你有什麼了解嗎?”
路上,看著心事重重的夥伴,赫拉克勒斯打破了平靜。
離開奧迪爾斯山前,隨著大英雄消滅了獅身人麵獸,負責頒布任務的西風之神還是雖遲但到了。
隻是在高加索神鷹之瞳的凝視下,赫拉克勒斯意外的發現,此次到來的似乎不是仄費羅斯的本尊。
對此不是太過在意,他就這樣默默的看著對方的表演。
直到最後一步,當對方說出下一個任務的時候,大英雄才真的感到有些驚訝。
盜取天後果園內的金蘋果,這和他本來的目標簡直一模一樣。
隻是既然如此,他也就沒有拒絕的必要了。
一口答應下來,雙方對此都很滿意。
不過從那天起,狄俄尼索斯似乎就有些糾結。
“他大概是獲得了額外的什麼任務,準確的說,是讓你去做些什麼。”
“然而同行了這段時間,這個年輕人已經不再能麵不改色的利用你——亦或者他從來就沒有過這種能力。”
“總之,想怎樣解決都隨你,我隻負責給你解開一些疑惑。”
先覺的泰坦這樣告訴他,於是赫拉克勒斯也不出意外的選擇了直麵難題。
果然,當他問出了關於‘天後的花園’的問題,狄俄尼索斯就像是終於鬆了一口氣般放鬆了不少。
“嗯……我當然知道……我是說,在我過去讀過的典籍裡看到過。”
“赫拉克勒斯,說起來,你了解金蘋果樹嗎?”
“我聽說過。”
微微點頭,大英雄說出了自己的了解。
“它源自【生命寶瓶】中的【萬物之種】,在地母的手中生根發芽。”
“象征【生命】至高澆灌出了象征【植物】的至高,最終結出讓諸神都難得一見的至寶,這就是我所知道的金蘋果樹。”
“不過據我所知,天後的那一株似乎並不是真的金蘋果,而是曾被地母贈予神王三兄弟的枝丫種活後所化。”
“提豐之子,百首巨龍拉冬鎮守著那裡。它被諸神降服,在那裡永世守護著赫拉的花園。”
“不錯。”
點頭認可,遲疑再三,狄俄尼索斯最終開口道:
“隻是有一點你錯了。”
“百首巨龍拉冬,它從未被諸神所降服過。”
“或者更確切的說,這世上也沒有什麼東西能降服它。自打一開始,關於它的故事就是個謊言。”
“那一天,提豐隕落,神靈在大地上追殺它的後代。拉冬原本隻是其中再平常不過的一員,可在妖魔始祖死去的那一瞬,它和它的兄弟們一樣,得到了來自血脈源頭的遺產。”
“從那一刻起,諸神不再是它的對手,大地任它縱橫,哪怕奧林匹斯的所有神靈加起來也一樣不能勝過它——這不是因為它的實力真的無人能敵,而是因為它與曾經的萬妖之王太過相像了。”
“如果說提豐是百首的龍蛇,那九頭蛇海德拉就是它不死的軀體,而拉冬則是它不滅的憤怒。”
“從它的父親那裡,它沒有繼承到那些特彆的能力,它隻繼承了提豐那反抗命運、反抗規則的熊熊怒火。”
“於是在某種無法複製的巧合下,這尊強大的妖魔將這種怒火化作了它的異力,擁有了一種讓諸神都為之羨慕與膽寒的能力——規避現世法則的鎮壓。”
“人間自此變成了它的主場,縱使是在法則鎮壓最嚴密的大地之上,它依舊能夠發揮出堪比真神的力量;而遠在大海,它的力量更是強大了不止一分。”
“此消彼長,強弱易位。”
“隻要它不瘋狂的踏上奧林匹斯,那諸神就不得不要在它的麵前讓道——直到那一天,神王親自出手了。”
“沒人知道他為什麼會單獨針對拉冬,或許是因為曾經被提豐屢次拒絕臣服的不滿,也或許是因為彆的什麼原因。”
“總之在萬神之王的力量下,拉冬終於一敗塗地。它無法抗拒神王之威,最後被作為送給天後的一件禮物,永久囚禁在了赫拉的果園當中。”
“這個暴躁囚徒,無人能擋的瘋子,它無差彆的殺死任何敢於踏足它領地的生靈,也變相保衛了那裡的安全。”
“於是隨著歲月的流轉,囚犯在詩歌的傳唱中變成了看守花園的監工。除了諸神和它自己,再沒有人知道事情的來由。”
猶如詩歌般詠唱,狄俄尼索斯講述著百首巨龍的傳說。
而在他身前,赫拉克勒斯眉頭微皺。聽到這裡,他大概猜到對方要說什麼了。
排除他自己也要取得金蘋果這一點,西風之神給他安排這樣的任務恐怕本來就沒指望他能完成。
畢竟一位能在人間展露神之力的大妖魔,甚至身處大海還猶有過之,這樣的敵人是幾乎無法被擊敗的,這與意誌與信心無關。
或許智取就是他唯一的道路,而諸神已經安排好了這條坦途。
“百首巨龍拉冬,聽起來很可怕,也很難以對抗。”
神情不變,大英雄開口問道。
“所以狄俄尼索斯,你對此有什麼想法嗎?”
“……當然。”
點點頭,狄俄尼索斯沉聲道:
“在整個人間,沒有人或神能夠戰勝拉冬。”
“除了神王和與世同生的原始神,百首巨龍就是無敵的存在。”
“然而想要取得天後果園中的蘋果,它又是避不開的看守”
“所幸世間萬物沒有絕對,有一個神靈,他因為一項特殊的職責得到了法則格外的寬容。”
轉身走到星梭的頭部,狄俄尼索斯望著腳下遙遠的大地。
雖然這是父神授意的引導,但這對對赫拉克勒斯也沒有壞處……年輕的神靈這樣說服自己。
他並不想傷害自己的朋友,就像他不願意看到阿蒙的死一樣。
“你知道的……如果說拉冬是唯一能在人間展現神之力的妖魔,那他就是唯一能施展神權的神聖。”
“天的儘頭,海的邊緣。”
“赫拉克勒斯,殺死五大妖魔的英雄,智慧如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哪怕人間的孩童,也聽父母說起過他的神話。”
“是的,我的確聽說過他。”
淡淡點點頭,大英雄當然知道他。
唯一能在人間展露神之力的存在,那位古老的泰坦神靈,二代神王的先鋒大將,【擎天者】——阿特拉斯。
“沒錯。”
“如果是他的話,哪怕拉冬的力量再強,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目光透過星梭的外殼,赫拉克勒斯看向大地西方的儘頭。
在足夠遙遠的距離下,一切都顯得模糊……隻有那撐天的巨影除外。
阿特拉斯,伊阿珀托斯之子,普羅米修斯的兄弟。
他承載了三分之一撐天的象征,所以現世的法則也從未作用在他身上,就連狂暴的海皇波塞冬也不曾冒犯他的尊嚴。
所以說,原來是這樣嗎。
有人想要讓他去見那位撐天者,從他的身上得到什麼事物或者答案,畢竟他已經以泰坦的身份站在這裡太久了,而卡俄斯世界不需要一個平視奧林匹斯的舊神。
“我知道了。”
沉默片刻,對此大英雄隻是緩緩說道。
“撐天者阿特拉斯,執掌【力量】的泰坦,對他,我神交已久了。”
“既然此行注定繞不開他的存在,那我就親自去看看他吧。”
······
嘩……
嘩啦啦……
……
大地的西方,無儘的浪濤此起彼落。
環世之河遠離這裡,海神不願接近這裡。
肩扛蒼天,頭頂日月。
千百年來,如同一座雕像一般,阿特拉斯矗立在天宇的極儘,始終緘默不言。
順著他的目光,奧林匹斯的影子隱沒在古老神山遺骸的陰影之中,就好像泰坦的陰影一直纏繞著新生的神庭。
而在阿特拉斯的身旁,一根高大銅柱接天連地。
無比湛藍的靈光從下往上,純青色的天光則壓蓋落下。
二者最終在銅柱的中間有了交集,爆發出凡人無法看到的璀璨光芒。
天空與大海,兩個足以凝聚偉大象征的龐然之力在這裡對撞。以那一道渺小的身影為終點,相互抵消著各自積累的躁狂。
懸在西天之上,特裡同早已不知經過了多少光陰。
哪怕提豐之亂時短暫的狂暴打亂了卡俄斯的時序,導致星空、海洋與陸地間的時間不再統一,他的刑期也依舊沒有終結。
一天天……一月月……在痛苦中煎熬,特裡同早已不記得距離自由還有多遠。
他隻知道自己從哀嚎到咒罵,從咒罵到沉默,從沉默到祈求,再從祈求到絕望。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從未有人理會過他。
就好像已經被天地萬物所遺忘一般,而這裡,就是他的長棺。
……
嘩……
踏踏。
踏在海麵上,感受著海水衝刷著腳尖。
麵無表情,潘多拉拖著一身黑色的裙擺,沉默的走在西海之上。
巨神如天如地,銅柱高不見頂。
在她的身邊,蓋亞不知道去了哪裡,隻有厄庇墨透斯一人同行。
踏踏。
“所以……我最親愛的丈夫,尊敬的後覺者,泰坦神的孩子——如你所見他就是我此行的目標嗎,海神之子特裡同?”
“恕我直言,在他的身上,我感受不到任何多餘的東西……無論是災難,還是彆的什麼多餘的存在。”
聲音淡淡,看似是在疑問,實則從始至終聽不到一絲情緒的起伏。
潘多拉靜靜的站在大海上,就像一具屍體。
而在她身旁,厄庇墨透斯隻是微笑。
和潘多拉一樣,他現在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沒錯,就是他,海神之子特裡同。”
“曾幾何時,你是人類災難是引子,而他,則是毀滅青銅的執行人。”
“至於他的父親,海皇波塞冬,執掌【海嘯】【風暴】【地震】的撼地神,他更是卡俄斯距離天災最近的神聖。”
“按照原本的順序,地母本想讓你扮作一個因海難而落水的凡人,進而獲取海皇的青睞——可他現在已經不在了。”
“他墜入了深淵裡,甚至無法執行自己的神職……所以如今的世間離他最近的,就隻有經受無儘磨難的特裡同了。”
讓自己名義上妻子去誘惑波塞冬,在後覺者的口中就像讓一條狗對著人類犬吠一樣平常。
仰望著高大的青銅巨柱,厄庇墨透斯感懷著古神的威嚴和強大。
一千年,還是一萬年?
他不記得了,但銅柱記得。
它浸透了海神之子的鮮血,交織於天空和大海之間,甚至在歲月的磋磨下,它得以分割了一絲支撐天空的意象。
隻是想要得到特裡同,這根銅柱就同樣是避不開的一步……默然不語,厄庇墨透斯回首望向天空。
在來之前,大地告訴他,有一位秉承著命運青睞和神王意誌的人將會來到這裡。
她不管過程是否困難,她隻要最終的結果,要讓潘多拉取走特裡同的一切。
“嗬……真是好想法。”
“隻是地母……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找回了自己丟掉的智慧,在刀尖上翩然起舞,還是早已遍體鱗傷,隻是靠著世界的偏愛保住自己的生命?”
“我或許不知道,但你自己……應當清楚才是。”
繼續微笑,厄庇墨透斯看向潘多拉。
“來吧,”他笑著說:“開始搭建……這張屬於你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