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同樂客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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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郊外的土路上彌漫的土腥味漸重,天空中洋洋灑灑的飄散著大片雪花,絲毫沒有停的跡象。

言菱凍得緊了緊身上的黑色大氅,跺了跺腳,將鹿皮靴上的積雪抖掉。

眼前破舊院門上的漆字牌匾,“同樂客棧”四個紅漆字早已斑駁不已。

言菱掏出懸賞告示再仔細對著牌匾看了看,確認無誤後,她將告示收進懷裡,敲了敲院門。

依稀能聽見同樂客棧院裡傳來人聲,卻許久沒人應答。

院門虛掩著,隻輕輕一堆,便院門大開。

這裡顯然與京都城內的客棧不同,京都城內的客棧大都建在繁華地段,主樓一樓是臨街商鋪,院子建在樓後。

同樂客棧卻是院子在前,主樓在其中。院子兩側右邊是馬廄,此時馬廄裡麵拴著各色良莠不齊的駿馬,其間還混雜有一匹高大的騾子。

一水兒整齊挨著的八匹棗色駿馬在其他馬匹和騾子的對比下,顯得更加皮光水滑毛色鮮亮,馬身上還插著禦字旗。

左邊四間房間,靠近院門的這間隻裝著簡易的木門,想來應該是客棧的柴房或雜物間。

“怎麼感覺裡麵要死人。”言菱自言自語道,話音剛落她就捂住自己嘴巴,環顧四周見沒有人影又放下心來。

廂房前的連廊上沒有掛燈籠,好在十六的月亮高懸,廊柱的影子將連廊內的地麵切割,恍如通往未知世界的階梯。

言菱行至大堂門前,堂內人聲鼎沸,時不時的還能聽見人劃著酒令,勸著酒。

“吱嘎”一聲,她推開大堂一扇門,許是大門過於老舊,開門聲硬是撕開了堂內的喧囂,讓原本熱鬨的人聲突兀的靜下來。

大堂內的擺著十來張四方桌,大部分桌子坐滿了客人,僅有張靠近櫃台位置的方桌,隻坐了兩位男子。

他們的桌麵空無一物,似乎也是剛坐定不久。

同樂客棧內的客人多的出乎意料,這種偏僻的客棧,一般都是來不及進城的行商住的。

大多數商人寧肯提提腳程進城歇腳,很少有人選擇在這荒郊野外的客棧住宿。

無它,畢竟荒郊野外通鬼神。外出行走的人們,總是會有些窮家富路的想法,出門在外身上隻怕備有不少銀兩。

若在這偏僻地方著了道,隻怕是叫天天不應,叫地隻能等活埋了。

可眼下已近子時,眼前這同樂客棧的人氣,著實比京都城東西市的客棧還要旺上一些。

堂內坐滿了不說,瞧這些人腳邊的行囊,怕是不少人是從外地來的。

堂內眾人見身材嬌小的言菱走進大堂,麵色各異。但大多是鬆一口氣,顯然覺得言菱並沒有什麼威脅。

待她走近,眾人仔細一瞧,竟是個貌美柔弱的女子。不免心生雜念,有好美色的多事之人,皆緊盯著言菱,心裡各自盤算著。

這荒村野店出現獨行貌美女子,怕是做的行當也不為外人所知。

言菱無視周圍投來的眼神,麵無表情的掏出一枚銀錠扔在櫃台上,衝櫃台後打著瞌睡的女掌櫃道:“一間上房。”

櫃台後,女掌櫃本打著瞌睡,銀錠落桌的聲剛響起,她便驚醒。隻見她飛快使手一摟,將銀錠握進掌間。

待看清眼前言菱的臉,女掌櫃的眼睛裡飛快閃過一抹異色,隨後麵上卻沉了下來,有些左右為難道:“不知客官住幾日?也是不巧,今日店裡住宿的多,上房沒有了,待明日方能空出一間,您看今個前院的房間可還能湊合?”

“前院?”

“是,前院。馬廄對麵您瞧見沒,靠院門那間是柴房,再就是大通鋪,大通鋪旁有兩間廂房,原是夥計們住著,您若肯住,我讓人給您收拾出來一間。”

“隻要不是大通鋪,其他房間也可。”剛才經過柴房,那突然冒出的奇怪感受她可剛經曆過,那是很壞的預感。

雖然她不清楚為什麼,但直覺告訴她離那間柴房遠點準沒錯。

言菱餘光看見有人靠近,不動聲色的大氅上的毛領豎起來,遮住半邊臉。

瘦高個錦衣客人端著個酒杯,晃晃悠悠欲走來搭訕。誰知見言菱大氅的毛領立起來,露出大氅上一個奇怪的符號,正迷瞪著眼瞅著呢,身邊的友人拽了拽他衣袖,示意他仔細看看那個符號。

瘦高個眯縫著眼睛,努力瞅著那個符號,突然渾身一凜,又拉扯著身旁的人退回了原位。

她這大氅還是蠻能唬人的,言菱當作沒看到靠近又離開的身影。

“那哪能讓您睡大通鋪啊,”女掌櫃諂笑著,沒注意到大堂內的動靜,她將銀錠放在嘴邊咬了咬,又在手上掂了掂,塞進懷裡,站起身衝正在大堂內添茶的小夥計喊道:“小六,帶客官去廚房邊的小間歇息。”

被叫做小六的跑堂小夥子,看上去才十四五歲,麵上尚帶著稚氣。

聽掌櫃的使喚他,小六心裡有些不服氣,拿最低的工錢就算了,誰讓他是新手呢。可這會兒其他夥計都歇下了,隻他還在給人添茶水。

他有些不耐煩的抬了抬手裡的銅壺,對女掌櫃道:“掌櫃的,這麼多人要添茶水呢,我忙不過來,嬤嬤不是在那躺著,讓她起來搭把手吧。”

順著小六的眼神,言菱這才發現老板娘身後橫著一張躺椅,滿頭銀發的老嫗正蓋著一張皮毛躺在上麵閉目養神。

女掌櫃不滿的瞪著小六,見使喚不動他,隻能無奈對言菱道:“您看要不要用點吃食?”

見言菱點頭,她朝堂內角落那張桌子努努嘴:“您去那先坐著,我一會兒吩咐人給您上碗湯麵熱熱身子,再安排人拾掇拾掇住處,給您暖暖炕,您再去休息,可妥當?”

因瞧見櫃台掛著“本店一概不點菜”的木牌,言菱隻能接受女掌櫃的提議,朝角落那張桌子走去。

也沒聽見女掌櫃出聲,言菱剛坐下。就見女掌櫃身後老嫗起了身,朝廚房走去。

櫃台後,也沒了女掌櫃的身影。

角落的這張桌子,坐著兩個男人。

年齡稍大些的中年男子一身布衣,正呼啦呼啦吃著熱湯麵。與言菱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子則一身湖藍錦衣,神情鬱鬱的盯著熱湯麵,動也不動筷子。

似乎是感覺到了言菱的視線,年輕男子抬眸望向她。

他五官清雋,通身的氣質仿若質樸的古玉,隻有細心品琢才能發現其中的光華。

不過可惜的是,年輕男子眉宇之間透著鬱氣,一條長疤貫穿他的左眉至左臉,透出一絲戾氣。

這張臉有些熟悉,言菱一時不記得在哪見過此人。她若無其事的移開了眼,打量起大堂內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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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內大多數人皆是布衣短打,一看就是在外跑生活的。有幾桌的腳側還放著包袱,想來也是剛入店不久。

大堂正中間的兩桌,八人皆錦衣長袍,想來院子裡的棗色駿馬就是他們的了。

跑堂的小六正給他們添著茶水,你來我往的聊著閒話,不知怎麼大堂裡忽地靜下來。

隻聽見一人聲音傳到眾人耳裡:“聽說你們這客棧總有人自殺?”

小六的臉霎時白下來,有些結巴道:“客,客官,沒有的事,您這是從哪聽說的沒影的事。”

“你彆管我哪裡聽來的,”為首的墨藍錦衣男子哼了聲,將一粒銀錁子拍在桌上:“你就說有沒有吧?”

小六盯著男子手下的銀錁子,咽了咽口水,扭頭朝櫃台看去,櫃台後空空如也。

他心靜下來,眼珠轉了轉,開口道:“我也是年後才來的,我來的這段時日,客棧裡確實沒有人自殺。”

眾人聽他這麼說,知他資曆淺想來也沒什麼好料,也散了想聽八卦的興致,俱都恢複了談興,大堂內人聲鼎沸宛如菜市場。

見沒人關注,小六將桌麵的銀錁子悄悄攬進懷裡,俯身朝著錦衣男子低語起來。

“姑娘,你的麵。”蒼老枯瘦的手端來一碗湯麵,擱到言菱麵前。

銀發老嫗見言菱看向自己,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嘴,看起來十分詭異。

馬不停蹄趕路,言菱確實有些餓了,也沒注意到湯碗裡奇怪的菜蔬。她道了謝,端起麵碗,斯文的吃起麵來。

吃著麵,言菱心裡也百轉千回,惦記著懷中懸賞告示。

現今天下,異人當道。國君為鞏固手中權利,避免異人行禍事,派人組建了異都司。

異都司專門針對府衙解決不了的異人異事,發布懸賞告示,不論接告示的是常人還是異人,隻要能解決問題,就能收到不菲的賞金。

同樂客棧就是最近賞金最高的懸賞,事成得賞金百兩。賞金高,願意前來打探的賞金捕手自然就多,隻怕今晚客棧裡就有不少賞金捕手。

更何況,這告示上隻說查明原因,並未有其他要求,這種事少賞金高的餡餅,更是讓人趨之若鶩,隻是不知自己找的人是否也在其中。

據異都司資料記載,同樂客棧其實已經開了四十年餘年,每一年住過這裡的跑商數不計其數,奇怪的是總是會有人離開了客棧不久後就選擇自殺。

天南海北的跑商,離開這客棧再去自殺,在這茫茫人海中翻不起波瀾。

但是年前,京都一位小有名氣的才子在自家院子裡自儘而亡。他的未婚妻心有不甘,暗中調查,查出才子死前住過同樂客棧。

也是才子未婚妻執拗於此,更進一步調查竟發現十年來住過同樂客棧,或自殺或失蹤的京都人士不下於十人。

這位才子的未婚妻驚恐之餘,報到了異都司,將自己的嫁妝做添頭,隻為查明未婚夫身死的真相。

言菱舉起湯勺,輕吹了吹勺內的湯。湯勺即將遞到嘴邊時,她突然將湯勺傾斜,麵湯複又倒回碗裡,原本平靜的碗內蕩漾起波紋。

湯碗中的水紋,隱隱約約似有樹林人影和銳利的冷光飄過,言菱的眉擰了起來,有些不確定看看湯碗又環顧四周。

突然,她抬頭望向同桌的中年男子:“刀劍無眼,你的命可能要交代在這了。”

正在吃湯麵的中年男子頓住,一旁早已不耐煩起身,準備回房的年輕男子聞言停下腳步。

他擰眉回首看向言菱,似是詫異大家萍水相逢她為什麼口出惡言。

中年男子滿臉警惕的看著言菱:

“不知在下何時得罪小娘子,換來如此惡語相向?”

“喔,你就當是烏鴉嘴吧。”言菱淡定夾起碗中麵條,提醒道:“我這人一向說話好的不靈壞的靈,你們夜裡窗戶可得關好,彆進風傷了自己。”

“故弄玄虛,林叔,我們走。”年輕男子冷冷吐出一句話轉身就走。

林管家心下忐忑站起來,他憂心忡忡的看了眼年輕男子,見他麵色不佳,便也不再言語,隻對言菱拱拱手,跟著年輕男子朝二樓走去。

同樂客棧的天字號房,位於客棧主樓二樓,二樓共有九間上房,因客棧主樓呈凸字形,天字號五號房正位於凸出的位置。

說是天字號房,房內擺設隻能算是中規中矩,與京都內普通客棧的普通客房差不多。三進的房間,一進是會客室,二進可作書房,有一張小榻;三進則是臥房。

林管家在二進的小榻上休息,自家少爺則睡在三進的臥房內,臥床正對著窗戶。

在臥床上坐下,羅虣撩起左手的衣袖,查看自己紗布之下的傷口。

林管家拿來金瘡藥給羅虣更換,擔憂道:

“少爺,那小娘子的話……”

羅虣不語,隻待換好藥便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

窗外正對著一片荒林,這會兒天色暗沉,林內影影重重。

這客棧本就位於荒村野地,若是有人沿著樹枝攀上窗沿,謀財害命也未可知。

將窗戶關上,羅虣落下窗栓:“林叔,今夜我們警醒點,明日一早儘早離開。”

“是。”中年男子思前想後,還是不放心。他將被褥抱到窗下橫鋪開來,準備守在窗下對付一宿。

羅虣懶得多費唇舌,隻能隨他去了。

夜幕漸漸深沉,客人們陸續回房休息,同樂客棧逐漸安靜下來。

銀色的月光自天空傾灑而下,籠罩在皚皚白雪之上,寒氣逼人。

走廊邊的白雪之上忽地出現一道濃重的黑影,伴著廊下之人的腳步匆忙往院門口遊曳而去。

那人走進柴房匆匆掩上門,柴房內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突地一聲悶響,柴房內陷入死一般寂靜。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小六揉著眼睛打著哈欠朝柴房走去。天快亮了,作為年齡最小資曆最淺的夥計,每天這個點他都得來取柴火。

小六將將推開門,剛走進柴房不久,一聲慘叫從柴房內響起,驚醒了客房內的眾人。

“有人上吊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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