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田伊夏笑意更深。
幾小時前,他從瀏覽不到兩分鐘的繁瑣的信息中提取出一個關於酒名的猜測。
吧台內是一排琳琅滿目的酒架,少年目光在上麵逡巡而過,又忽得停住。
knob creek bourbon
深琥珀色的酒液盛放在瓶中,昏暗燈光下流轉出一抹幽暗而濃鬱的光輝。
酒保見他在目光停駐,搭話般開口介紹:“9年的knob creek bourbon和其他年份相比色澤更透亮,口感豐富。”
如同命運之神克洛托在身側頓足,鬆田伊夏在呼吸間便莫名篤定,這瓶酒屬於那個有著紫灰色眼眸的金發男人。
安室透就站在他身邊,過近的距離讓一些細微的情緒變化都無處遁形。
他看見對方的笑臉之下,那對瞳孔在最幽微的深處,輕輕顫動了一下。
兩人身後,有新來的客人叫住酒保,要了一杯波本。
於是鬆田伊夏聞到了它的味道。
焦糖、烤堅果和橡木香撲鼻,據說回味會是濃鬱的焦糖與橡木,和絲絲糜爛的水果味。
他在心裡輕輕歎息:麵前的男人的確是最契合這瓶酒的人選。
幽淡的酒香中,金發男人沒移開視線,也回望著他。
在對方吐出這個可以代指很多東西的詞後,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分成兩半。
一半理智而急迫地思索分析,鬆田伊夏到底從那個u盤裡看見了什麼,波本的代號來源於猜測,還是他已經深入到了某個足以確定兩者關聯的領域。
另一半則想擰眉按著少年的頭大罵:喝什麼喝,滿二十歲了嗎你就喝酒?!
他恨不得現在就把人趕回家。
男人的沉默給予了足夠的可乘之機,鬆田伊夏剛要開口,忽覺旁邊有一道靠近的影子。
臉上笑容褪去,他神色頃刻染上疏離的鋒利。
一隻手臂從側後方伸來,將玻璃酒杯推至他麵前。
冰塊在琥珀色的酒液中晃動,輕輕叩響杯壁。
“看來你的同伴不怎麼識趣。”熟悉的聲音,是剛才點這杯波本酒的客人。
鬆田伊夏背對著他,看不清那人長相,但對方說日語時尾調壓得奇怪,不像日本人。
——但毫無疑問,這是男人的聲音。但在靠近時,他卻捕捉到一抹若有若無的玫瑰味。
奇怪。他本以為這種香水的韻調,會屬於一位閱曆豐富的成熟女人。
內容也沒半點屬於東亞的含蓄:“不如讓我請你喝一杯怎麼樣,sweet?”
鬆田伊夏揚眉,給了約會對象戲謔的一瞥,正要回頭。
小麥色的手卻不容置喙地伸來,寬大的掌心籠住後頸,五指收緊,切斷他所有動作。
頭部無法轉動後連視線都強製受阻,少年隻能看見他輪廓分明的下頜,和略微抿起,隱隱壓著火氣的嘴角。
鬆田伊夏看不見,但安室透卻能將那位不速之客的神態儘收眼底。
——毫不掩飾的侵略性,勢在必得一般,說出後半句話時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在目標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他看見對方的目光在少年衣服背後露出的那片皓白皮膚流轉片刻後,不禁用力咬合後槽牙。
陌生人毫不退縮地同他對視:“哦?你要替他拒絕嗎?”
“真可惜,他還沒到喝酒的年紀,你看起來已經迫不及待想去警局一日遊了。”安室透臉上露出諷刺的笑。
另一隻手捏住杯子,他冷著臉將一杯酒都喂給了旁邊的花盆。
金發男人背光而立,麵容籠罩在一層陰影當中,在暗處更偏向於銀灰的眼眸此時鋒芒逼人。
他垂眸,用指尖輕勾坐著那人的一縷卷曲發絲,問道:“你要答應嗎,嗯?”
這聲詢問單聽語氣稱得上溫和,但用這種神態說出時字裡行間都浸著冷意。
看似給了對方選擇的機會,實際答案永遠隻有他認定的那一個。
不速之客揚起眉。
不知道他到底從這滿溢的控製欲裡琢磨出什麼,他目光在頸環上停頓片刻,神色了然又可惜地離開。
如果安室透能看出對方想的什麼,他一定會在心裡附和:
誰看到鬆田伊夏穿成這樣還戴個頸環都會以為有那方麵的意思,所以之前絕對不是自己多想。
他儘職儘責演了幾分鐘滿是控製欲的年上‘變態’,實際在手指勾住鬆田伊夏發絲的時候膝蓋已經幻痛。
這是必要的犧牲。
應該吧。
少年脆弱的脖頸在他手下,帶著槍繭的指腹貼著脈搏,跳動頻率加快。
安室透知道此時悸躍的心跳絕不是因為恐懼,相反
他略微鬆開手,終於讓對方得以抬頭,也再次對上視線。
鬆田伊夏的眼睛比剛才更加透亮,裡麵閃爍著兩簇躍動的火光。
他看上去比剛才更為興致盎然,像是密林裡尋找糖果屋的孩子。而自己剛才的動作,正在他無望的路途中撒下了幾枚糖果。
少年顯然從他剛才切換的神態裡收獲了彆樣的興味,笑容巧黠,眼眸彎起的模樣不再像蛇,反而像隻得逞的狐狸。
鬆田伊夏湊過去,很輕地吹了一口氣,像是想通過微弱的風把他未儘的怒火吹走。
這本該是孩童般單純而天真的舉措,但是合在一個已經成年卻又處在成熟和青澀交界處的少年身上,卻在不倫不類中染上了幾抹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呼吸撒在喉結上,燙得驚人。
他笑道:“彆那麼生氣。我現在可是特彆喜歡你,沒有去‘多線並進’的打算。”
安室透:“”
他又想歎氣了。
如果,還是那句話,如果有朝一日能以鬆田陣平好友的身份和他座談,他還要再加一節正確戀愛觀的講堂。
——看看這小孩一天天腦子裡裝得都是什麼東西!
剛想躲開,少年已經收回動作,裝模作樣地退回安全距離。
鬆田伊夏在生活上得過且過,人際交往也帶著同鬆田陣平如出一轍的風格,說一不二又我行我素。
唯有這方麵,他實在是讓人咋舌的膽大,偏偏又知進退懂分寸,在過界後立刻撤步,隻留下彆有深意的暗示。
就比如現在。在關於酒的詢問被回絕後,他翻著酒單,居然“乖乖”要了一杯平時給客人醒酒用的熱牛奶。
雖然這個年齡段的人都同時兼具青澀和成熟兩種氣質,但是鬆田伊夏太會控製,總是恰到好處地用一種來妝點另一種。
最後氤氳成一種奪人心魄的旖旎。
如果是其他人,恐怕早已被這種似退實近的把戲釣得心猿意馬。
但安室透不是其他人。
他帶著“你小時候我還給你寫過祈福牌”的濾鏡,快被“好友弟弟”兼“小孩”這幾下若有若無的調情擊碎。
把你在這方麵的小聰明放在學業上,穩進東大迎接大好前程好嗎!!
心裡已經在呐喊,金發男人臉上的笑容卻連一分一毫都未曾改變:“看來是我的榮幸了。”
“不過我很好奇原因。”安室透俯身逼近,“你喜歡我什麼,臉?還是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他還是捉摸不透對方對自己的興趣到底從何而來,就因為那晚撞見他殺人,於是對這種危險分子一見鐘情?
男人總覺得不會這麼簡單,由此產生了另一個推測:鬆田伊夏是不是在追查三年前那起爆炸案的線索?
安室透也曾經無數次看過那起凶手尚未落網的案件卷宗,設計巧妙的炸彈構造,恰好檢修停工的監控,消失無蹤的凶手。
但是這也說不通,如果真是這個理由,到底有什麼線索讓他把自己同當年那起案件聯係起來?
金發男人沉默片刻,倏然一怔。
他目光下移,落在少年手腕處,那節突出勁瘦的腕骨上環著一節紅繩,屬於他的血跡尚未洗淨,泛著淡淡的褐。
“得到什麼?”少年的回應打斷他的思緒,那目光如有實質一般,慢吞吞地落在他身上。
他意有所指地挑眉:“你覺得呢?”
明明隻是目光流連,所到之處卻同被手指點過一般滾燙。
隻是反問,他卻好像把“我想和你睡”五個大字直接寫在了臉上。
安室透:“”
不對。他不會真的隻是喜歡我(特彆是肉體)吧。
——這種事情,絕對不要啊!
他僵硬著神情將話題岔開,各懷心事地閒聊了幾分鐘後,鬆田伊夏忽得揚眉。
“哦~你剛才說的原來是這個意思,覺得我想從你這裡套什麼消息,為了報仇?”
他太聰明,又太善於偽裝。
所以安室透看著他,辨認不出這到底是一種巧妙的話術,還是一些事情真的無足輕重到短短三年他就想不起來,要過了這麼久才回過味,想起剛才那句話的緣由。
“也難怪,都能進我家,看來得到我的信息也易如反掌。”
異色眸子籠著一層亮灰的薄殼,在霓虹燈的尾韻下冷漠而涼薄。
“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如寒刃刺穿喉嚨。
安室透凝視著他甚至還帶著點調笑的眸子,幾乎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你”
放在側後的手驟然攥緊成拳,心如擂鼓。
從那片刻的眩暈和晃神裡回過神來,他才發現手機在輕微震動。
掐住眉心,在看見那串熟悉的號碼時,金發男人神色愈發冰冷。
接通,屬於組織 killer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帶著十足的壓迫。
“波本。十秒解釋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否則……”
話尾消失,同狼斂息打磨爪牙。
刺骨而陰狠的冷意突得從脊背竄上,他一瞬捏緊酒杯,明了自己此時是彆人狙擊槍鏡中的獵物。
琴酒就在側方一棟與之同高的大廈屋頂,將頂層攢動的人群乃至他的一舉一動儘收眼底。
組織今晚在這裡行動。
鬆田伊夏離開網吧後,立刻給他發送了前往虹昇大廈的邀請到底是不是巧合。
沒時間再細想,金發男人神色暗去:“彆緊張,我隻是來湊個煙花的熱鬨。況且,比起你們在乾什麼,我有更有趣的……”
他話刻意咬輕,連旁邊的少年都聽不清楚,卻能通過話筒傳到另一個人的耳朵裡。
“獵物。”
他說話間伸手撫向少年後腦,手指陷在毛茸蓬鬆的黑色卷發間,親昵的偽裝下藏著些許難以察覺的引導。
——引導著對方維持姿勢看向酒架,不要輕易偏頭,將麵容暴露在百米外的獵食者眼中。
他乾脆湊近鬆田伊夏耳側,從旁人看來如在耳鬢廝磨。
少年配合地貼近過去。
琴酒冷笑一聲,利落地切斷通話。
“怎麼樣,我配合的不錯?”話筒隻剩忙音後,鬆田伊夏揚眉笑道。
他們還沒來得及拉開距離,說話時呼吸聲撩起彼此的發絲,掃過麵頰,帶來些微的癢。
安室透正要後撤,又忽得頓住。
被手套包裹的手指倏然捏住他臉側,拇指碾壓在下唇處。
對方瞬間察覺到他的用意,含著笑大方地順勢仰頭,微啟嘴唇,好方便對方更清晰地窺見他舌麵那抹銀光。
他換了舌釘。
原本那枚簡單的、兩側皆為金屬圓球的長釘被一條靈活的小蛇取代,它銀色的表麵在燈光下煜煜生輝,乍看似大寫的‘s’。
猩紅、鋒利。
“喜歡這種?”鬆田伊夏含著笑音問,“那你要小心點。”
幾縷側方的黑發隨重力落下,他伸出手將其彆至耳後,那條銀製的蛇如同尖刀,隨動作話語勾起一段過於旖旎的暗示
他說:“這個表麵花紋太多,舔起來會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