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皮子精口若懸河,描述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叫人不由沉浸其中。
聽到棺中屍體貌若生前舊色,夏之淮的心徹底沉到了底。
他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小白,知道屍體經年不腐意味著什麼。
他奶奶死後並未去投胎,而是一直徘徊在陽間,對於自己的死一直無法釋懷,且有轉化為厲鬼的傾向!
夏之淮隻覺得心口一窒,隱隱有些猜到這位沒見過麵的奶奶是個怎樣的性格。
綰綰見黃皮子神氣的模樣,伸手戳了一下它軟乎乎的肚子:“不要在那裡吹牛,繼續說。”
黃皮子頓時泄氣,坐在桌子上說道:“起屍之後,墓地裡就突然刮起了很大的陰風,開棺的那幾個人都嚇得要死,轉頭就往墓地外跑,最後被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男人攔住了。”
“那個人有點子厲害,應該是正兒八經學過玄門道術的,起手就將凶屍控製住了,哪怕那凶屍僅剩的那隻眼睛血紅血紅的,他也半點兒沒在怕的,一張黃符就貼在了凶屍的頭上,然後一腳把屍體踹回了棺材裡。”
“再後來,那個黑衣人就跳進了棺材裡,我沒敢靠近,怕被他發現。反正他在棺材裡待了大概兩三個小時,才從坑底跳出來,最後讓那幾個幫手把棺蓋給釘死了。他們把墳重新堆好,天差不多都快亮了,最後開著一輛破破爛爛的黑色麵包車就走了。”
夏之淮已經放下碗筷,雙眼緊緊盯著它:“你還記得那車牌號嗎?”
“這我哪裡記得,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又是大晚上的,他們車停在上山的那條道上,和我住的地方老遠了,再加上還有個懂道術的人在,我根本不敢跟啊!”
黃皮子抱起自己麵前的小碗,把碗往一盤菜麵前伸了伸,竹青立刻會意,笑著拿起公筷給它夾了不少雞肉排骨。
黃皮子咧著嘴衝竹青笑道:“謝謝你,你真是個好鬼!”
竹青看著它人模人樣的,不由低頭失笑,放下公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那幾個人有什麼特點嗎?”黃西空問。
黃皮子搖頭道:“我和人接觸本就不多,你們人類在我們妖族眼裡,其實都長得差不太多,我們主要靠氣味分辨人。”
黃西空:“你的意思是,如果再見那幾個人,你能通過氣味分辨出來?”
黃皮子立刻擺手道:“不行哦,我沒有那麼厲害!我都沒近距離接觸過他們,那幾個人的味道混在一起,我分辨不可能那麼準確。”
黃西空一手撐著下巴,垂眸思考了會兒,問道:“那些人有說什麼嗎?”
黃皮子回想了一會兒,才說道:“我記不太清了,不過有幾句我還有點印象,領頭那個穿黑衣服的人說,‘死人就不該妄想報複什麼的’,‘還有要怪就怪自己運氣太差’,‘我也是拿錢辦事,你隻能認命’之類的……”
“再多我就想不起來了。”
黃西空也沒再提問,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凝滯,隻有黃皮子敞開了肚皮在乾飯。
綰綰見它饞肉饞得厲害,乾脆把麵前一盤推到它跟前:“你們平時都餓著嗎?怎麼看起來很長時間都沒吃過肉的樣子?”
黃鼠狼握著勺子哐哐乾飯,還能抽空回答綰綰的問題:“我們平時吃不上這種做好的食物,基本上都是抓山裡田裡的老鼠,還有小雀這類的做食物,你們人類做飯的真的很好吃,但村子裡的人不喜歡我們,現在小妖怪修煉又很艱難,尤其是不能和人結怨,不然以後很可能就卡在某個瓶頸升不上去了,所以也不敢去偷剩飯剩菜……”
“小桃崽你願意招待附近的小妖怪,大夥兒從昨天聽了就興奮得很,估計好多小妖怪昨晚都沒睡,連夜跑去準備自己的碗筷了。”
黃西空瞥了眼門外木墩子旁邊圍的一圈圓毛小妖怪,很多都是手捧個木碗,而且看起來很像是新做的,看起來有種質樸粗獷的風格,還有些則是端著撿的豁口小碗盤子之類的,還有把碎盤子拚起來用作餐盤的……
看著怪可憐的。
但這些小妖怪卻對自己的手藝很驕傲,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黃西空看著這群無憂無慮的小妖怪,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自食其力,不偷不搶,不丟麵兒。
……
等送走了來吃席的小妖怪,把院子打掃乾淨,夜已經很深了。
夏之淮穿著睡衣,坐在閣樓的小桌子邊,推開了閣樓的小窗,靠在書架上,扭頭看著窗外的月亮。
綰綰拿著手電筒從樓梯爬上閣樓,看著大半個身體都沒在陰影中的夏之淮,腳步輕輕地走了過去,撲了他一個滿懷,笑著問道:“哥哥你在想什麼啊?咱們下樓去看動畫片呀!”
夏之淮將她抱起來,捏著她的臉頰,很長時間沒說話。
“不開心就說出來啊!”綰綰捏著他兩頰,試圖讓他笑一笑,“竹青姐姐說,壞情緒憋久了,人就會變得很奇怪,所以有情緒就要及時發泄!”
夏之淮點點頭,突然說道:“綰綰,我們明天去開棺吧!先檢查奶奶的屍體情況。不過,我擔心棺材打開後,我們控製不了屍體,讓它跑去害了人,那就麻煩了。你有什麼解決的辦法嗎?”
綰綰坐在他懷裡,摳著自己的腳丫子,故作沉思狀,片刻後道:“我有解決的辦法,想開就開唄,咱們把大奶奶給帶回來唄。”
夏之淮嚇了一跳,連忙坐直身體:“這要是讓人看到……豈不是糟糕?”
“不讓她出門不就行了。隻是把放在墓地的屍體帶回來看管而已,等找到魂魄再想辦法,解決凶屍生變的問題。隻要能平息魂魄的怨氣,將其送去投胎,問題不大。”
夏之淮鬆了口氣,隨後才想道:“奶奶屍體上的凶煞,會不會對黃西空和竹青有影響,要是有影響,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黃西空腳步無聲,推開閣樓的小門走上來,輕哼道:“多謝你操心這些有的沒的,我和竹青還沒有那麼廢物。”
綰綰見黃叔叔手裡拿著檔案袋,笑眯眯地說道:“有我在,當然不會讓黃叔叔和竹青姐姐出事啦!”
黃叔叔對她很好的,教了她好多小知識。
竹青姐姐可是她的飼主,她的飯票。
兩個當然得好好保護了。
開棺的計劃就這麼定下來了。
綰綰也沒有算日子開棺這麼一說,第二天上午就和夏之淮去了山上,昨晚蹭飯的不少妖怪也給他們搭把手,隻花了一個小時就把墳給挖開了。
夏之淮跳下土坑,將棺木的碎土拂開後,指尖隻是觸碰到棺木表層,就被上麵刺骨的寒氣給嚇得縮回手。
他蹲下身看著敲進去的七顆黑色長釘,眉宇間褶起深深溝壑,湊近嗅了嗅,他立刻突然往後退了半步,撲麵而來的血腥氣讓他一張臉都在發寒,手指輕輕抖了起來。
綰綰從上麵跳下來,站在棺蓋上,拎著羊角錘,根本不管那黑色長釘上有沒有血腥味兒,兩手用羊角錘一卡一撬,黑色的長釘就被撅了起來。
夏之淮一臉擔憂道:“這樣開棺真的沒問題嗎?”
“有問題啊。”綰綰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塵土,一張小臉臟兮兮的,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但這樣最快啊!”
夏之淮木了一會兒,讓上麵的蛇妖將另一把羊角錘扔下來。
蛇妖的尾巴卷著榔頭遞到他手邊,確認榔頭被拿走後,飛快地遊離此地。
夏之淮呆怔地看著那一抹綠眨眼消失不見:“……”
看樣子,果然很危險呢!
七顆長釘被拔起,一股濃稠的黑色煞氣就從棺蓋下的縫隙溢了出來,這些黑色的煞氣避開了綰綰和夏之淮,朝著四麵八方蔓延開,但觸碰到外圍的小四靈陣屏障,又很快縮回了觸角。
就在夏之淮抬袖擦汗時,忽然棺蓋重重的震了一下。
“咚——”
那聲音自棺內傳來,站在棺蓋上的綰綰都被震得原地一彈。
她跺腳將棺蓋壓住,扭頭看著夏之淮:“哥哥你先上去哦。”
她怕哥哥速度太慢,躲不開凶屍的攻擊。
夏之淮:“你自己一個可以嗎?”
綰綰點頭,拍著胸脯保證道:“我沒事的。”
夏之淮踩著棺材爬上了土坑,站在一堆濕土上,低頭打量著黑霧繚繞的坑底。
綰綰往旁邊退了半步,棺蓋直接被掀飛,撞在了小四靈陣的屏障上,哐當一下砸在了夏之淮身後。
外圍的小妖怪們看著這一幕,不由倒吸了口氣涼氣,身體緊繃,死死盯著那座被挖開的墳墓。
其中一隻小妖怪指著那落地的棺蓋,小聲問道:“那棺蓋上寫的是什麼啊?怎麼那麼嚇妖?”
青蛇從草叢中探頭,定睛一看,頓時嚇得尾巴尖繃直:“那是血咒,用妖血畫的。”
不然,血咒上的靈光不會這麼強。
蛇妖話一落,所有小妖精嚇得頓時縮起腦袋,膽小的已經偷偷跑了。
它們可不會天真地以為,外麵那些玄門修士在取完妖血後,就會把小妖怪放走。
小妖怪們隻能對看見的棺蓋議論紛紛,殊不知下方棺材裡的情況更是觸目驚心。
棺內的女屍嘴巴被紅線緊緊地縫住,就連兩隻眼睛都被縫住,傷口處滲出的黑血將慘白的臉糊得麵目全非。
棺內的女屍就這樣直愣愣地坐了起來,雙臂和脖子被棺內的玄鐵鏈子絞得卡卡作響。
看著極為駭人,仿佛下一秒,四肢脖子就要被鎖鏈拉斷。
綰綰小心翼翼地靠近棺材邊,凝眸看著她額頭上那道靈力已經變得很微弱的黃符,目光微偏,落在屍體被黑色蟲繭填塞的耳洞上。
棺內內壁和內棺蓋上一樣,全都塗滿了妖血,繪製著血腥又複雜的符紋。
綰綰輕輕籲出一口氣,摸出自己的靈符,將女屍頭上的符籙戒掉,立刻換成自己的。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女屍甚至來不及暴起。
綰綰看著束縛著屍體的玄鐵鏈,剛準備上手,突然頓住,慢慢收回手指。
夏之淮蹲下身問道:“怎麼了?”
綰綰摸出自己的桃木劍,雙手用力斬下,將黑色的鐵鏈切斷,女屍立刻就站了起來,掙紮著往外爬。
綰綰雙手結印,清喝道:“安靜。”
女屍攀爬的動作停下,安安靜靜地站在棺材裡。
綰綰握著劍,將她雙腳上的鎖鏈斬斷,從坑底爬到外麵,與夏之淮說道:“哥哥,該你了,去把奶奶背上來吧。”
夏之淮有點害怕,畢竟他奶奶的屍體真的很嚇人,但他也隻是怯了幾秒,就毅然決然地跳下去,背起安安靜靜的屍體,從坑裡爬了上來。
屍體的凶煞之氣還沒有隔斷,所以夏之淮與屍體接觸的時候,能感覺到背上的屍體比冬天的冰還要陰冷,那種寒氣仿佛會鑽入骨縫中,填滿骨纖維的所有空隙。
夏之淮背著屍體,扭頭看著身旁的綰綰:“靈陣打開,奶奶真的不會突然跑掉嗎?”
綰綰示意他將屍體放下,夏之淮把屍體安置好,蹲在一旁看著綰綰拿出符筆和朱砂,將屍體的袖子掀開,跪在地上一筆筆畫著綺麗的紋路,這些紅色的圖案很快就與皮膚融為一體。
隨著她停筆,屍體上不斷冒出的黑氣也全部縮回去,不再往外逸散。
綰綰看著塌下去的半邊頭顱,悄悄彆開了眼,從背包裡摸出一頂紅色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屍體的腦袋上,遮擋住了那處恐怖的傷口。
接著綰綰遞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哥哥,你把眼皮和嘴巴上的線拆掉。”
夏之淮接過小刀,比劃了半天,都沒法下手。
因為真的太殘忍了。
雖然接觸鬼怪這個圈子有大半年了,但還是頭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屍體,還是被人損毀過的親人屍體。
綰綰正拿著一根很長的針,小心翼翼地撥弄著屍體耳道內的黑色蟲繭,很怕一不小心就把繭給戳破了。
夏之淮見她專注於耳道,定了定心神,開始清理那些縫在皮肉上的紅線。
他們兩個花了大量的時間清理修複屍體,直到正午當頭,才徹底清理乾淨,綰綰端著一隻小瓷碗,將碗內米白色的漿狀物,用小毛筆蘸著,輕輕地刷在那些滲血的針孔上。
很快那些小孔就被堵住,也再無黑血滲出來。
夏之淮看著這神奇的一幕,驚訝道:“這是什麼東西啊?看起來好厲害?”
綰綰抬頭齜牙笑道:“就漿糊啊!”
夏之淮一臉不可思議:“漿糊能修複屍體破損的表皮?不可能吧,你這修複看起來很自然,幾乎和原來的皮膚都一樣。”
那些漿糊在血孔上很快成膜,將邊緣不服帖的地方稍作修整,一張臉逐漸就看不出任何瑕疵了。
綰綰:“主要是漿糊,裡麵還加了一些其他的東西,可以用來修複屍體的表層,但三年之後就會發黃脫落。”
綰綰想得很簡單,三年的時間足夠他們找出凶手,讓這位不幸離世的奶奶平息怨恨,早登極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