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微微眯著眼睛打量了他半晌,伸出雙手緩緩握住他的手指:“你就是桃春山的孫子?”
夏之淮點了點頭,禮貌地給老人問好:“對,我今天剛到星旗市,就冒昧來打擾您,還望你老多擔待。”
老人搖了搖頭,轉身指著旁邊的凳子:“坐吧,坐下說。”
夏之淮依言落座,目光掃到了一旁桌子上攤開的文件,還有壓在文件上的放大鏡:“您這退休了,還在研究以前的案子呢?”
老人點點頭,看了眼桌上的東西,輕聲道:“做了那麼多年的刑警,多少是有點心得,做做筆記留給以後的孩子看看,也算沒白活一遭。”
“我知道你是為何而來,鬱婕在電話裡就和我提前說了,她一提卿銀花這個案子,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們桃家的後人。中間有好幾年了,沒人再來問過,我還以為……”
夏之淮:“我爸去世好幾年了,我是最近才意外得知此事。我爺爺以前有寫日記的習慣,所以我才知道原來我奶奶死的不明不白。”
“那你肯定不知道我是誰吧?我也姓夏,叫夏春羽,和你一個姓,真是巧得很。”老人坐在椅子上,側身從桌上的一堆文件裡抽出一個文件袋,“這是我後來打申請,從局裡複印的卷宗記錄,你奶奶那個案子的。”
夏之淮看著文件袋有些遲疑,沒有伸手:“你們是有規定的吧?我不是警察,應該是沒有權限看這些資料的。”
“鬱婕跟上麵打過報告了,上麵同意了,說你是玄門人士,有自己的門路。”
“這個案子已經三十一年了,一開始的時候,我們以為很快就能破案,花了大量的警力挨家挨戶走訪排查,但結果你也知道,排除掉了所有目標嫌疑人身上的嫌疑,一無所獲。”
“再後來市局和省局多次提出攻克疑案難案,這個案子都報了上去,但市裡和省裡前前後後下來好幾撥專家,就是沒能把這個案子破了,以致這個案子成了積壓的陳年懸案。”
“不是我們不想破,現如今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如果你們玄學手段能破這個案子,也挺好。”
她們是刑警,以前根本就沒聽說過玄門什麼的,一直以為是胡說八道。
但這幾年妖管局在他們係統內部也算小有名氣,妖管局的存在解決了很多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現象,也是他們隊伍的一員,如果真能抓到凶手,他們也不會排斥這種破案手段。
夏之淮看向一旁的鬱婕,鬱婕笑著點點頭,他才伸出手接過文件。
“當年主要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是我們刑偵支隊的井副隊井劍清,我和他是搭檔。他年紀要比我大一些,今年已經六十八了,身體不太好,聽說前段時間心臟不好,送醫院去了,不知道現在出院沒。”
“他對你奶奶的案子做了很多研究,到最後推斷這樁入室搶劫殺人案,應該是熟人作案。”
“難道這個案子一開始沒有確定是熟人作案嗎?”夏之淮不解。
夏春羽搖了搖頭:“這個案子麻煩就麻煩在這裡,判斷凶手究竟是熟人還是陌生人。警方判斷凶手是否與受害者有關係,基本上從三點來判斷。
“一個是入室的方式,第二個是案前相關痕跡,第三則是案後痕跡。
“入室方式就兩種,和平入室與非和平入室。”
鬱婕怕夏之淮不明白,進一步解釋道:“熟人作案一般會選擇和平手段,比如偷鑰匙、配鑰匙等手段,或者趁機溜門入室,以熟人的身份入室,再製服屋內的人作案。生人作案,入室手段一般是非和平的,比如破壞門窗,跟蹤尾隨暴力入室等。”
夏春羽點點頭,繼續說道:“從當時現場的情況來看,出租房的門鎖上有撬鎖痕跡,門鎖上的劃痕非常明顯,我們當時從這一點判斷,很大可能是陌生人作案。推測凶手想趁著人不在實施盜竊,結果沒想到那天卿銀花沒出門,兩人當場撞上了,凶手衝動之下將人殺害,然後拿走了所有的財物,逃之夭夭。”
“你爺爺桃春山也跟我們說了當天的情況,他當時是做服裝生意的,從國外進口潮流的款式賣到國內,生意做得相當不錯,後來在星旗市兩個區開了三家服裝店。當時他還做了點關於家電的小生意,那段時間正在外麵跑,跟人談家電進口的買賣……”
“警方核查了他的證詞,他當天確實在外麵跑生意。而你奶奶每天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裡,主要是管著星旗市九和商城裡的那家服裝店生意,和你爺爺一樣,基本上都是早出晚歸,不到晚上都不著家。”
“那天是你奶奶不舒服,上午去醫院做了檢查,下午就回家休息了。”
夏之淮記得爺爺日記裡記過這段,可能是當時情緒波動比較大,寫的東西也比較混亂,但筆記中確實記載了奶奶是前一天就感覺不太舒服,爺爺讓她第二天先去醫院檢查一下,順便在家休息兩天,生意上的事兒他找朋友先幫忙頂兩天。
案發之後爺爺在家中找到了孕檢單,才發現奶奶當時懷孕了,但有先兆流產的症狀。
所以夏之淮其實有個還沒出世就已經夭折的二叔或是二姑。
這個可憐的孩子和奶奶一起,死在了凶犯的手下。
夏春羽看著夏之淮發怔的模樣,緩了緩才說道:“那個時候我們是按照生人作案,甚至可能是慣偷團夥作案的方向去查的。走訪了附近所有的居民,有幾個人提供了一些線索,我們查到了一個盜竊團夥,行竊手法也與卿銀花案的入室手法相似。
“那個盜竊團夥主要目標就是像你爺爺那種家庭,白天家裡沒人,晚上才回家休息。但經過我們的審問調查,他們案發當日在兩條街外的另外一個小區盜竊,當天下午盜竊了五戶人家,並沒有去受害者家中行竊。
“這個盜竊團夥有三人,一個平時就在小區內收破爛,負責觀察小區內偷盜目標住戶生活習慣,在另外兩個作案的時候負責望風,另外兩人中一個,以前在老家乾過鎖匠,出來打工後就和同夥共同作案。
“除了盜竊之外,他們還在火車站汽車站等地方做扒手,被抓過一次,拘留了一段時間,在其他區的派出所都有備案記錄。”
“當時隻有他們的嫌疑最大,我們走訪了附近的居民和商戶攤販,有幾個人的口供證實了,他們那天下午一點半左右進了那個小區,直到三點半後才離開,所以最後排除了他們的嫌疑。”
鬱婕給夏春羽倒了杯水,見她有些累,便主動接著說下去:“排除了這個盜竊團夥後,警方又陸陸續續鎖定了幾個嫌疑人,兩個搞裝修的,一個上門推銷的。”
“兩個裝修工中,一個有前科,做過扒手。”
“另一個沒有前科,履曆很簡單,剛到星旗市,跟著那個有扒竊前科的乾活。”
“這兩人在案發那天,去過那棟樓裡,他們在那之前,負責給你奶奶樓上那家裝修,但裝修在案發的前一天就結束了。”
“後來經過一係列調查,他們是當天下午三點多去的,為了跟客戶討要工錢。那戶人家本來和他們商量好了工錢,但驗收的時候有幾處不滿意,給錢的時候就少給了,但兩個裝修工人不樂意,所以第二天又找上門要錢,最後沒談攏吵得不可開交,最後是居委會上門調解,那倆人才走的。”
“核查之後,我們發現這兩個人沒有足夠的作案時間,他們那天午飯後到的小區,之後一直在小區內的小賣部門口等著,就為了等業主回家跟他們討要工錢,小賣部的老板也證實了他們的口供。”
夏之淮一邊聽一邊翻看檔案,最後看到了屍檢報告:“我奶奶死亡時間,是在下午一點半到三點之間?那也就是說,裝修工上門的時候,很可能當時凶手還沒走,或則他們有可能碰到過凶手?”
夏春羽點點頭:“是有這個可能,那兩個裝修工確實提供了一條線索。他們進樓的時候,碰到了一個穿著襯衣和西褲的男人從樓裡走出來,戴著一副眼鏡,手裡提著一個公文包。”
“這個人就是後來我們重點調查的對象,他是電器推銷員,專門去找你爺爺的,下午兩點半左右到的小區,上樓去敲了你爺爺家的門,但一直沒人回應。”
“他被我們帶回局裡詢問後,一直都在辯解,從來沒有進過屋內,也沒人給他開門,他在門口敲了十來分鐘,見屋內的人不願意出來才離開的。”
夏之淮驚訝道:“敲了那麼長時間?”
夏春羽點點頭:“我們也覺得很奇怪,但他當時非常肯定地說,屋內絕對有人在,他以為是你爺爺或你奶奶不願意理會他。之前他也去過兩回,每回都待了至少半個小時才走,但你爺爺好像是因為什麼原因,不願意和他們合作。”
夏之淮不解道:“他既然不是第一次登門,那應該知道平時家裡白天是沒人的啊?怎麼會在那個時間點上門?”
夏春羽抬頭打量了他一會兒,讚賞道:“你很敏銳,也問得很關鍵。”
“但他說是上午就去過九和商城那邊的店裡找過你奶奶,但你奶奶不在,店是另外一個人在管著。他下午上門,就是想趁你爺爺不在家,做做你奶奶的工作,想讓你奶奶幫忙說服與他們合作。”
夏之淮問道:“但他的嫌疑還是很大的,時間和動機,都算是有的。”
因為他爺爺一再拒絕,奶奶也不答應幫忙,對方惱羞成怒,殺了人,並拿走了家中財物匆忙離開,這個推測是合理的。
“問題是他身上沒有任何血跡。”夏春羽指著屍檢報告,讓夏之淮能抓到重點,“受害者是被鈍物多次擊打頭部,造成了嚴重的顱腦損傷死亡的。”
“除此之外,受害者頸部有明顯的扼痕,說明凶手用手掐過受害者頸部,而受害者生前劇烈掙紮過。”
“你奶奶的個子不矮,身高一米七四左右,出生於東山省,而且跟著你爺爺在家裡種過地,所以力氣並不小,法醫屍檢時,發現她的中指指骨關節有很明顯的錯位骨折,是很標準的拳擊傷。”
“你爺爺也說過她力氣不小,打人很疼,如果對凶手進行了還擊,凶手身上應該會留下淤傷。”
“就算沒有淤傷,凶手壓製受害者,近距離擊打其頭部,飛濺出的血液也會落在他的身上。”
“那個推銷員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他把當天穿的那套衣服也拿出來給我們檢查過,沒有任何的血液痕跡。”
夏之淮:“可能是洗掉,畢竟你們調查他,已經是排除那個盜竊團夥之後了,中間時間很長……”
鬱婕搖頭否認道:“雖然三十年前的刑偵技術比現在落後很多,但當時已經引進了新的血液檢測技術,法醫可以通過魯米諾試劑檢測出微量的血液痕跡。這種試劑具有高靈敏度的特點,即使衣服被清洗過,隻要沾染過血跡,還是會有熒光反應。”
“這個技術當時在國內應用的時間還很短,星旗市也是那年剛引進這項技術,所以知道人並不多,而當年大部分的罪犯,都還沒有針對魯米諾試劑做出反製措施的意識。”
“就算是現在,一些罪犯在行凶後,用漂白劑等化學物品清理現場,對現場血液痕跡進行破壞,但隻要殘留極其微量的血液,哪怕是被稀釋過,還是可以檢測出來。”
“那個人的衣服上,確實沒有任何血跡。他甚至還把衣服給了我們,讓我們隨便檢測,這件衣服也被當作物證存放在物證室裡。你如果不相信,現在還可以檢。但我覺得是沒必要的,在案發之後這三十年裡,重啟積案調查時,這件衣服已經被送檢多次,結果都是一致的。”
夏之淮抬頭看向夏春羽:“我記得您之前說,那位井隊長最後確定我奶奶是被熟人殺害的?”
排除了所有可疑的陌生人,剩下的就是熟人了。
隻是……會是誰?
當年爺爺幫助過那批人,還是合夥又拆夥的同學,亦或是生意上的其他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