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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大黃蜂明顯感覺到周遭的一切都慢了下來,飄蕩的落葉,飛揚的塵絮,濺起的泥點,以及——
死亡的來臨。
雙腿......哦不,是渾身。
她隻覺得自己的雙肩壓著一座山,即便能看到自己逐漸曲折的雙膝,也無法逃脫被粉碎的命運。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反應力,隻可惜出現錯了時候。
哪怕再早一點。
就一點。
利爪撕裂空氣產生的罡風,已經先一步劃破了大黃蜂脖頸的皮膚,鮮紅的血液從其中緩緩滲出,可還未等其凝結成珠,便被拉扯成了血線,散亂在了空氣之中。
異變突生!
獵人隻覺眼前驀地閃過一道白光,緊接著大黃蜂的身影便好似從未存在過一般,突兀地消失在了自己眼前,唯有地上成形的泥印在不斷告訴他,這不是錯覺。
“哼,終於忍不住了麼?”
好似死神收割生命的鐮刀般的利爪
,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頓在了空中,隨後下放身側。
試探到此為止。
獵人獸瞳中的神色淡然,對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毫不意外。
他本來就沒打算對那小家夥痛下殺手。
“白潔聖騎,傳聞中聖巢五騎士中速度最為恐怖的一位,身過無痕,釘去無聲。”
“盛名之下無虛士,卻也不是吹捧,今日一見,倒是長了眼。”
幽幽之聲於叢木間徘徊,一道挺拔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時佇立其中,懷中正躺著尚在出神的大黃蜂。
渙散的雙眼漸漸恢複神彩,映出一麵熟悉的英氣,她木木張嘴,啞了小一會才說出話來。
“德......德萊婭?是你嗎?”
德萊婭點頭示意:“是我,公主,讓您受驚了。”
劫後餘生的強烈情緒衝擊讓這會的大黃蜂還有些暈乎乎的,隻是愣愣地點頭,待幾息之後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躺在德萊婭的臂彎之中,麵頰飛起一抹紅。
“德萊婭,放我下來吧,我......我沒事。”
“遵命,公主。”
獵人此時也沒閒著,鋒利的指尖正不斷在一塊石頭上刻畫著,過半就停了下來,剩不少的留白。
“如何,你們敘舊完了麼?狩獵可沒有結束。”
大黃蜂深吸一口氣,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強壓下顫抖的手掌。
過早的麵對死亡,對於一個心智早熟的孩子來說,無疑會留下難以磨滅的恐懼,而對於一名武者,更有可能直接摧毀其向武之心。
德萊雅看到這一幕有些自責,卻是不言,隻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這道坎,她太清楚不能借助外力跨越,如果大黃蜂不是獨自克服,那麼即便她能再度拿起骨釘,也無法揮出先前的淩厲。
“如果連死亡都無法直視,那隻能說明你天生就是獵物的命。”
“放棄吧,你的骨釘與技藝,什麼都改變不了。
”
獵人的這句話就像是他的利爪,毫不留情地揭開了大黃蜂掩埋已久的痛苦回憶。
她拿起骨針的初衷,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自己。
寸步難離的巢穴,惡語謾罵的餘族,俯首就縛的母親,三者雜糅在一起,便是她的童年。
自從被送到王宮之後,那段記憶便被保護性地封存在了心底,變作一個念頭——
一個渴望力量的念頭。
她要改變自己對於現狀隻能聽之任之的無力。
對於蜂巢的訓練,她從不敢懈怠,每當身體產生的疲憊感催動精神上的放棄,心底的那段記憶就會立馬出手將其掐斷。
直到武藝學成,回到巢穴了結執念的那一刻,長久以來壓抑的內心才得到釋放。
她堅信自己可以憑借手中的骨針麵對所有困難,可就在剛才,這個念頭似乎動搖了。
就算是死亡,自己也能從容麵對嗎?
大黃蜂的視野有些朦朧,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了一個穿著紅裙,體態羸弱的小女孩站在自己身前。
那個小女孩低著頭,似乎有些沮喪,走近兩步趴在了自己的雙腿上。
她都沒發覺,自己是何時變換的姿態,身體也不知何時變得豐腴。
此時她的眼裡,隻有趴在自己腿上,抹著眼淚哭訴的女孩。
“媽媽...嗚嗚嗚......明明我們什麼都沒做......”
平靜的心忽然一顫,大黃蜂隻覺眼前一黑,視角變換,臉龐上多了些濕潤之感。
這是,淚?
她揚起頭,感受著背上傳來的輕撫,那隻寬厚手掌帶來的溫暖,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
隻不過當她拭去朦朧的淚眼,看到的卻是一張散發著白暈的麵龐。
不,不是,不是這個......
她焦急地四處張望著,卻陡然發現雙眸又暗了下來,嘴巴好似被針線縫住,怎麼用力也張不開,隻能聽到陣陣回蕩,失落的腳步聲傳回自己的耳中。
不,不要,不要離開.......
大黃蜂在內心中不斷放聲呐喊著,乞求著,希望那腳步聲的主人能停留片刻,哪怕隻是一瞬。
可那位走的很決絕,走的同時絲毫未曾發覺,她帶走了半顆小女孩的心。
我該如何才能留下你,媽媽。
我那願意為我獻出生命的傻媽媽。
晶瑩的淚珠劃過麵具,砸落在了泥土之中,俄頃,一株新芽從下方鑽出,緩緩舒展它的腰肢。
蒼綠萬千,唯獨它生來有名。
大黃蜂的手不再顫抖,骨針卻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嗡鳴。
它在陶醉!
它在歌頌!
它在禮讚!
這名為新生的光輝,這譽為至高的升華,令它如此癡迷!
神聖的白芒在這一刻變得暗淡,被儘數斂回大黃蜂的身軀之中,她再次變回了遇到獵人之前的那副普通模樣。
但這一次,是獵人第一次對她產生心驚。
僅僅隻是對她。
那身紅裙,在此刻如同爐中烈焰,其所燎燎環繞之物,更是一柄斂芒藏鋒的骨釘。
一旦開刃,必有血光相伴。
出自何處,昭昭於心。
大黃蜂抬起了頭,她的雙眼通紅,卻無半點軟弱。
“我害怕死亡,隻因我的半顆心早已被獻給了死亡,可我的骨針沒有。”
“我會將那半顆心,連同她一起,從死亡手裡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