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若聞言手指微動,低頭看向慕如歸說的地方,上麵綴著單朵的卷雲紋,一朵一朵地繡著,像是天邊雲霞。
“我記得,下午時看見的是舒雲紋。”慕如歸有些奇怪。
祝卿若將衣擺往前一拉,衣服換了個方向對著慕如歸,她指著上麵的雲紋,“這不就是舒雲紋。”
慕如歸瞧著上麵比鄰而繡的雲紋,了然道:“原來如此。”
祝卿若隻回以點頭,便接著看外麵的風景,徒留慕如歸一人坐在對麵,無言沉默。
回了府後,祝卿若帶著曉曉頭也不回地往南院方向走去,慕如歸站在門口,看著漆黑一片的府門,心底也不知如何想。
管家見此歎了口氣,“國師莫要傷心,夫人許是累了。”
慕如歸眼睫微顫,竟是有些疑惑,“傷心?為何要傷心?”
管家瞧著慕如歸的反應也愣了一下,“國師剛剛不是傷心嗎?”就像一個瘦弱的小狗,望著狠心的主人,可憐兮兮的。
慕如歸斜覷了他一眼,“不要胡說,隻是歉疚罷了。”
在慕如歸的視線下,管家識趣地閉了嘴。
回了院子後,曉曉先她一步入了房門燃起蠟燭,大約燃了三四盞,整間屋子亮堂堂的。
雖說慕府有規矩,亥時後不許燃燈,可是她最愛陽光,最喜白日,所以到了亥時也不會熄燈。院裡高大的桂樹能將蠟燭的光亮遮得嚴嚴實實的,且南院背靠圍牆,若不進院子是看不清的。
祝卿若走到桌邊,脫掉了外衫,遞給曉曉,吩咐道:“將這件衣服洗乾淨放好。”
曉曉也不問緣由,點頭應下,“好。”
曉曉往裡麵走了一趟,出來時將一狐裘披在了祝卿若身上,“晚上涼,夫人小心凍著了。”
祝卿若打趣道:“曉曉都這麼厲害了,連狐裘都翻的出來,前些日子不是還到處都找不到鞋襪嗎?”
曉曉羞惱道:“夫人莫再說那事兒了,多丟人啊。”
祝卿若翻開佛經,笑睨了她一眼,也不多說什麼。
曉曉為自己找台階,道:“曉曉也是有長進的,今日夫人的吩咐我做的是不是很好?”
祝卿若提起筆,點頭道:“確實做得不錯,值得表揚。”
曉曉瞬間笑顏如花,“那點心”她咬著嘴唇,直勾勾地看著祝卿若,一副緊張的樣子。
祝卿若想起今日在宮門口說的戲言,指節彎曲輕輕扣在了曉曉額頭上,“就你愛吃。”
“得了,明日允你吃五塊。”祝卿若故作大方道。
“啊?”曉曉嘟起嘴,麵露不願,“才五塊啊。”
祝卿若看得好笑,道:“怎麼,難道我做一塊你吃一塊?”
曉曉瞪大眼睛,抑製不住地欣喜,“夫人親手做嗎?”
祝卿若打趣道:“我不做,難道你做?”
“夫人”曉曉麵露哀怨。
祝卿若摸了摸曉曉的腦袋,手感不錯,“我知道,曉曉很厲害,夫人要獎勵曉曉一碟子滿滿都是愛意的點心。”
曉曉連連點頭,眼睛都笑得看不見縫了。
今日之事,全靠曉曉往摘星台傳遞消息。
她知道會有人替了她的丫鬟來送茶,但不確定他們用的是什麼手段,就讓曉曉故作腹痛遁走,免得著了旁人的道,還能脫身離開。
也是她讓曉曉脫身後在摘星台前故作驚慌引起了侍衛的注意,才傳遞出小皇帝受傷的消息。曉曉機靈,弄到了一身宮女服,她是生麵孔,隻說是有個姑姑隨手找了她讓她來給國師遞消息的,宴席事忙她急於回宮,就匆匆離去。
君王受傷恐危及社稷,侍衛來不及阻攔便入了摘星台,再之後便是慕如歸及時趕到,小皇帝沒了把握,將她放走。
整件事情若是早了一分遲了一分都不能成功,她跟小皇帝打心理戰拖延時間這一招,以後就不能用了,今日慕如歸進了小皇帝寢殿一切都會暴露,衛燃已然知曉他二人感情不睦,之後的攻勢恐怕會更加猛烈且不可預估。
今日她贏了,不代表接下來的日子能贏,若是錯了一步,恐怕後果不會比前世好。
祝卿若斂下眼眸,曉曉看出了祝卿若的不開心,轉了轉眼眸,哀怨道:“當宮女好累啊。”
“我才當了那麼一會,就到處下跪,看到個彆人我也得跪,要是再當久一會兒,恐怕我這兩個膝蓋都要廢掉了。唉,原來宮裡的人也不是那麼厲害的啊,時時刻刻都要緊繃著神經,隨時隨地都要準備下跪,真是太難了。這難道就是佛經裡說的‘世人皆苦’嗎?”
祝卿若被曉曉的長籲短歎逗笑,她摸了摸自己的膝蓋,那裡也是一片紅腫,麵上卻不顯,隻道:“連佛經都知道了,真是長進了。”
曉曉又是歎氣,“若是能一輩子都不下跪就好了,跪彆人太累了。”
祝卿若笑道:“在這裡,怎麼可能一輩子不跪彆人,要想一輩子不跪彆人,你得是皇帝才行。”
曉曉臉色瞬間變得緊張起來,幾乎要來捂祝卿若的嘴,小聲道:“夫人!這可不能亂說。”
她往四周查看幾眼,生怕有彆人聽見了這話。
祝卿若看著她風聲鶴唳的樣子但笑不語,目光落在桌上的印鑒上。
現在是封建社會,她是臣子官眷,是百姓,永遠都沒辦法正大光明地找小皇帝麻煩,隻能在小皇帝向她出招時被動出手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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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他不是皇帝。
曉曉伸手在祝卿若眼前晃了晃,“夫人?夫人?你怎麼了?”
任憑曉曉茫然懵懂,祝卿若倏自推開桌上書卷,攤開一張雪白宣紙,染墨落了一字。
“王。”
方正橫斜,落筆淩厲。
其實應該是個“皇”字,上麵的“白”她沒有添上去。
白王為皇。
若他不是皇帝
祝卿若眼底明明暗暗地閃爍著光芒。
“你是說,今日是一位夫人將你救上來的?”宋雪無眸光冷冽,多年的抗敵經驗令他對此事有著彆樣的警覺。
“是姐姐。”宋遇辭糾正道。
宋雪無斜睨他一眼,小家夥正滿臉認真地望著他,於是冷笑道:“煩君白雪句,歲晏若為情。”
“祝卿若,公卿的卿,若非的若。”
“如果我沒猜錯,這女子正是三年前嫁與國師的祝家小姐,現年二十歲,不是夫人是什麼?今日難道你沒看到她的婦人髻嗎?”
宋遇辭嘟起小嘴,“我是小孩,我才不懂什麼是婦人髻。”
宋雪無臉上寫著‘你看我信嗎?’幾個字。
宋遇辭隻作看不懂,轉移話題道:“你怎麼知道姐姐的名字是哪幾個字?那句詩裡沒有‘卿’字啊,難道你早就知道國師夫人的名字了?不然怎麼反應這麼快?”
宋雪無用指背敲了敲宋遇辭的腦門,“卿就在詩裡。”
“你還是多讀書吧。”宋雪無對兒子的學業還是很關心的,生怕他被教成了莽夫。
宋遇辭不滿地捂住腦門,“你也就比我多吃幾年飯而已,我遲早會比你還厲害,而且定是能文能武!”
宋雪無隻搖頭,“要比上我,下輩子吧。”
宋遇辭小臉都皺在一起,“為什麼?再給我幾年我就長大了,我到時候一定會比你厲害!”
宋雪無聲音稀鬆平常,“因為你在學習的時候,我也在學習,你和我永遠隔著二十年的差距,這二十年不是你努力就能追上的。”
宋遇辭不甘心地咬住嘴唇,氣呼呼地不願意搭理他。
宋雪無餘光瞥見了正生氣的宋遇辭,沒有繼續給他說明人間險惡,隻道:“你剛剛說,那位祝夫人告訴你”
“是姐姐!”
宋雪無本想好好告訴他輩分到底該怎麼論,可看見宋遇辭滿臉正經的小臉,想起眼前這家夥是個實打實的直性子,要想爭過他估計天都要亮了。
宋雪無不欲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不就是認個小輩嗎?正好那國師不就矮他一頭了?
於是他利落改口,“那位祝侄女讓你隻告訴我一人?她當時是怎麼說的?”
宋遇辭想了想,把祝卿若的原話背了出來。
宋雪無眼底露出幾許寒光,今日若不是那國師夫人,恐怕小辭真的就無聲無息地死在那片湖泊裡了。
難道是楚國奸細?意欲殺了他唯一的兒子來報複他?
不對,雖說皇宮不是什麼難進的地方,但武功高強能在宮中來去自由還不被暗衛發現,楚國奸細尚且不夠格。
那是他的某個政敵?
這朝堂上武將大多以他為尊,剩下的也不過是些明哲保身之人,成不了氣候。而文官基本與他沒有什麼利益交往,兵權於他們並無用處。
那麼到底是什麼人,想要至小辭於死地?
宋雪無修長的手指有規律地點在書桌上,思索著對他兒子出手的會有哪些人。
“啊切——”
宋遇辭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喚醒了陷入思緒的宋雪無。
他凝眉看著不自覺打哆嗦的小兒,無奈搖頭道:“快回房去,讓秋風給你多灌幾碗薑湯,明日若是發熱,一個月不準出門!”
宋遇辭小嘴張了張,還是沒有勇氣把反駁的話說出來,蔫蔫地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書房內隻剩宋雪無一人,昏黃的燭火將他的側影打在光潔的牆壁上,他輕扣桌麵,“聶蠻。”
一小陣微風起伏,燭火有著微微顫動,很快又恢複平靜,原先空蕩蕩的書房忽然出現一個人影,他在書桌前垂首。
“屬下在。”
宋雪無從書櫃深處拿出一塊通體渾圓的白玉佩,推至洛蠻眼前,“將這個拿去給那位祝侄女”
聶蠻無波無瀾的眼眸閃現出刹那迷茫,抬頭看向臉色略顯僵硬的宋雪無。
宋雪無對自己的一時口誤也有些無語,但很快就收斂了情緒,“把這個交給國師夫人,就說”
他拾起筆枕上的毛筆,於紙上落下幾個字。
宋雪無晾乾筆跡,隨即連同玉佩一同交給了聶蠻,冷峻的眉眼顯露攝人氣勢,“就說我應她一個條件,隻要不危害大齊,不違背良心,我都可答應她,以此物為證。”
聶蠻接過信物,沒有任何疑問,轉眼便消失在眼前。
宋雪無啟唇沉吟道:“煩君白雪句,歲晏若為情。”
“這詩”
他琥珀色的琉璃瞳孔映出幾許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