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屋宇錯落,借著夜色,春鳴背著蘭瓔在昏暗的屋簷上飛躍疾奔,身形敏捷,如蜻蜓點水,並未驚動行人或巡視的衛兵。
但仍有一人將這兩道身影收入眼底。
清香繚繞的茶館裡,一位寶藍錦衣男子搖著綢扇,立在鎮中最高處,憑欄遠眺。
待那兩道紫色身影在遠處飛掠而過,他挑了挑眉,轉身掀簾步入雅間。
雅間內還坐著一位玄袍男子,眉眼深邃,眸光冷峻,見他若有所思地走進來,淡然問道:“見到你要找的人了?”
寶藍錦衣男子在榻邊坐下,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撐著額頭,姿態慵懶。
他悶頭灌了口酒,聳了聳肩,語氣聽著有些輕佻:“大抵是吧。”
蘭瓔和春鳴回到客棧時,正好碰上褚棠枝從鎮外的青山觀回來。
“他們說蘇府取消了做法事的計劃,於是我隻好回來了。”褚棠枝把劍擱在桌上,輕歎著道。
“說來這蘇府也有些奇怪,分明跟青山道人談好了,卻又臨時變卦。還有上回乘蘇家的馬車入鎮,我本想著蘇寧兩家關係密切,想尋那蘇大姑娘套話,可她完全不搭理人。”
褚棠枝皺著眉頭,直至蘭瓔把今日她遭遇綁架的事情儘數告知,她更是驚訝地睜大了眼。
她立即牽過蘭瓔的手,邊把脈邊慶幸道:“好在他們給你下的迷藥毒性不大,沒有落下什麼病根。”
蘭瓔點點頭,又跟她說了讓她扮成自己的副手,一起進入蘇府的事。
褚棠枝沉思片刻,道:“望隱閣也派人來協助我了,但既然你在蘇府,我還是跟著你進去罷,正好也能護著你。”
她依舊對於蘭瓔在遠碧村的遭遇有些愧疚。
於是,幾人收拾好客棧裡的行囊,一同朝蘇府走去。半路上,蘭瓔還去買了匕首之類的防身之物,以防萬一遇到歹徒。
回到蘇府時夜色已深,蘭瓔讓婢女收拾好隔壁的廂房給褚棠枝,然後沐了浴,又給春鳴煎好了藥。
她正要拿些蜜餞出來,屋外傳來腳步聲,沒等婢女稟報,來人便叩響了門:“瓔瓔,我來尋你啦!”
聽見這把熟悉的聲音,還有這個過分親昵的稱呼,蘭瓔眼皮子突地一跳。
坐在一邊的春鳴也歪了歪頭。
“……進來吧。”
蘇問柳大部分時候還是挺禮貌的,得了應聲才推門進來。
隻不過當她看見坐在蘭瓔身邊的春鳴,立即就不滿地道:“大晚上的,你怎麼在姑娘家的房間裡不走啊,趕緊出去吧,我要與瓔瓔說事情呢……”
蘭瓔看見她袖子裡好像揣著一卷書冊,想起上回在書店的尷尬事跡,連忙端起春鳴的藥碗,將他牽了出去。
“你在外頭等我一會,”她還不忘提醒,“記著讓風把藥吹涼些再喝。”
春鳴向來是很聽她話的,乖巧地點點頭,隻是蘭瓔看也沒看,一放下碗便轉身回去了,留下春鳴一人坐在院中燈下。
不過他並未在意。
端起熱霧氤氳的藥碗,也不管燙不燙,直接舉起來,遞至唇邊。
回到房間後,蘭瓔為了阻止蘇問柳繼續嘮叨那話本的事,率先問道:“對了……蘇大姑娘和蘇二公子可還好些?”
昨日一同下山時還好好的,怎的轉眼就病了。
蘇問柳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沒什麼大礙,我們蘇家人都體弱,他們前日在雨裡站了會,沾了雨氣,傷風著涼罷了。”
前日他們之所以會站在雨裡,也跟蘭瓔脫不開關係。不過蘇家人都對自己下藥了,蘭瓔也很難說出抱歉的話。
隻關懷幾句:“那要注意保重身體呀。”
說完,她又想起昨天在蘇府廳堂的場景,覺得有些奇怪:“既然病了,都沒力氣走路說話了,昨日他們怎的不好好休息?”
“嗐,他倆不想來的。”
“但我大哥說了,大嫂的事就是蘇家所有人的事,因此所有人都得在場聽著。也就我爹他們在外頭做事,回不來。”
蘭瓔回憶著,蘇稷舟確實是對妻子非常上心,進屋前一直扶著,進屋後也要安頓好,才開始跟她交談。
而且為了妻子娘家的事,還不惜威逼利誘,使出這種手段將她抓過來。
還挺霸道。
蘭瓔想著想著,怎麼莫名感覺這種情節有點熟悉……
該不會是這本《玉麵閻羅他偏要寵我》的男女主吧!
首先男帥女美,兩人的顏值肯定是能做主角的;其次就是蘇稷舟氣質冷酷,又是將軍,殺伐果決,也挺符合“玉麵閻羅”這個人設。
蘭瓔剛穿書時,隻粗略看了眼劇情概要,都是用“女主”“男主”來介紹,並未出現主角的具體姓名。
難道要開始走劇情了?
她趕緊灌了杯茶壓壓驚,作為原著裡的惡毒女配,兜兜轉轉還是遇上男女主了!
她沒看過原著,沒有上帝視角,趁這機會找蘇問柳問問情況。
起碼得判斷下男女主的感情線走到哪一步了,不過他們都成親了,難道這是一篇先婚後愛文?
也許是因蘭瓔是她的“書粉”,蘇問柳毫無戒心,大大咧咧地說了出來:“也沒什麼特彆的呀,兩家人很久以前便交好了,他們是青梅竹馬,自幼有婚約,很順利便成親生子了。”
蘭瓔一愣,“都生小孩了?”
甜寵文裡,主角通常都是要膩歪到大結局才會生小孩的。
“是呀,大的都五歲了,小的也要一歲了。”
“這樣啊……”蘭瓔陷入了沉思,孩子都這麼大了,可距離她這惡毒女配墜崖,也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那應該不是男女主了。
蘭瓔鬆了口氣。
說完這些,蘇問柳終於想起正事,神色也難得地認真了許多。
“對了,我要與你仔細說說寧家鬨鬼的事。事情是這樣的……”
蘇問柳時常短話長說,簡單而言,就是寧家從上月開始,每旬都會有一人在花苑裡撞到“女鬼”,然後陷入癲狂、臥床不起。
一夜過後,待到日頭升起時,便會準時咽氣,藥石無醫。
寧家怕傳出去讓京城裡的官老爺聽見,會保不住這皇商的地位,對外隻道是染了急病。
距離上一個人撞鬼已過九日,推算時間,下一個受害者即將要出現了。
“明日恰好也有兩個京官要入寧府,交接寧家選上皇商的事。其中有一位是大哥的好友,他會先來蘇府一趟,屆時你與你的副手扮作他的婢女,一同進入寧府即可。”
蘭瓔耐心聽著,聽到最後,她忍不住問道:“這些是侯爺讓你轉述的?”
這麼重要的事,蘇稷舟居然不親自和她談,反倒讓蘇問柳來。
她著實不大信得過蘇問柳。
蘇問柳也不生氣,“我大哥很忙的,今夜他好像有事要出府,來不及等你,於是便讓我來說了。”
“哦……”
兩人在屋裡談著,院中的春鳴兀自坐在樹上,背倚樹乾,麵朝透著昏黃燭光的廂房。
樹下石桌上的藥碗見了底,但碗壁還留有些許熱意,彰顯著藥湯的溫度。他卻像是不怕燙,沒等風吹涼便喝完了。
他端正坐在樹冠裡,一動不動,麵上覆著斑駁的葉影,眼珠黝黑,神色淡淡。
就這般望著廂房門口,望了許久。
春鳴被趕出來了,銀蛇卻是沒有的,此時才從窗縫悄悄爬出,遊過院子,想攀到春鳴身上。
卻被春鳴提前抄起,捏著它的嘴,“吃了什麼?”
銀蛇嘴巴被捏開,大張著,吐出一顆橙黃的、圓圓扁扁的東西,摸起來有點黏膩。
“這是什麼?”春鳴語氣輕飄飄的。
銀蛇心虛地吐了吐蛇信子。還能是什麼,當然是從蘭瓔那兒偷的。
春鳴不知道這是什麼,但他能感受到銀蛇是從哪偷來的,將那東西遠遠丟開。
銀蛇不高興,甩著尾巴掙開他,爬回去重新吞進嘴裡。
——然後被一顆石子砸中了腦袋。
銀蛇委委屈屈地瞪著眼睛,隻見它的主人坐在昏暗樹影裡,瞧不清麵容,聲音倒依舊是溫和。
“不許吃。”
又過了許久,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春鳴看見,那個姓蘇的女人終於走了。
蘭瓔站在門邊喚他,“喝完藥了沒?”
春鳴在樹冠裡巋然不動,隻衣袂被風吹起,飄起一片衣角。
蘭瓔以為他在發呆沒聽見,從屋裡走了過來,在樹下仰望著他,朝他伸手。
“下來了。”
春鳴慢吞吞地挪動身子。
兩人往屋裡走,蘭瓔今天又是被拐又是飛簷走壁的,一邊嚷著好困一邊癱倒在床上,抱著被子便要睡了。
“你去把燈滅了。”她毫不客氣地指揮。
春鳴便去滅燈。
然後瞧見桌上有隻油紙包,敞開一個角,露出裡頭橙黃的、圓圓扁扁的東西。
他想起來了,方才煎藥的時候,她從包袱裡拿出來的。
蘭瓔見他久久沒有熄燈,迷糊睜開眼,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那是蜜餞……剛才要給你吃的來著,居然忘了,”她又打了個哈欠,“下回要記著吃啊。”
說完,她也不管春鳴應不應,倒頭便睡了過去。
春鳴看著那包蜜餞,將它包好,放回了包袱裡。
他哪裡需要吃這個。
屋裡燭燈儘數熄滅,春鳴一如既往坐在床尾牆邊,聽著旁邊傳來的綿長呼吸聲。蘭瓔側躺著,蜷縮成一團,兩手交疊在被子外麵。
月光灑下,籠著她恬靜的睡顏。春鳴在黑暗中顫了顫眼睫,俯身看去。
握起她的手,在皎潔月色下,靜默無聲地望著。
她的手沒有纏繃帶,掌心已經結痂了,血肉愈合,不再滲出鮮血。連那甜香的氣味都淡了許多。
春鳴垂著眼簾,月光將他長睫的陰影無限拉長,又尖又細,紮在眼下。
指腹輕放在她的傷痕。
要壓下去麼?
讓這傷痕裂開,重新湧出溫暖的鮮血,重新釋放出他喜歡的香氣。
若在從前,春鳴定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去,可如今,他發現自己竟猶豫了。
他不喜歡這份猶豫。
春鳴決心摒棄掉這份猶豫。捏緊她的手腕,指腹收攏,正要用力按下去——
蘭瓔卻迷迷糊糊地,在半睡半醒中翻了個身,把他拉了過去。
像前幾個夜裡那般,她讓他靠在腹部前,胳膊搭著他的脖頸,狀似禁錮。
含糊呢喃:“好好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