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瓔作苗族打扮,周身綴滿銀飾,對麵那姑娘則是一身珠光寶氣,兩人撞在一起,晃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抱歉……”
回過神來的蘭瓔連忙退開,接著“啪”一聲,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砸到她的鞋麵。
“無礙的,我自己撿便是。”
見蘭瓔循聲低頭,那姑娘驚慌似的伸手想攔,但蘭瓔已經先一步俯身去撿。
一彎腰,深藍色的書封上赫然印著的幾個大字——《雪膩酥香》,便霸道地闖入眼簾。而旁邊還有一排小字,蘭瓔連帶著也看清楚了:拂堤著。1
看見這個奪人眼球的標題,蘭瓔撿書的手頓住,唯有沉默。
這朝代還挺開放啊。
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直至對麵那雙繡鞋頗不自在地挪了挪,蘭瓔才偏開視線,假裝沒看見書名,把書撿起來遞了過去。
抬起頭時,卻見那姑娘不是想象中的尷尬和羞窘,而是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麵上似乎略顯得意,甚至還有些隱約的期待。
蘭瓔:……?
難道她們以前認識嗎?
“多謝了,你……”
那姑娘慢吞吞地接過書,不好意思地扭著手指,想再和蘭瓔說些什麼。隻是這時,後頭又走來個同樣珠翠綾羅的姑娘,她便立即閉上了嘴。
“走吧。”
後來的那位姑娘身形纖細,氣質冷若白霜,並未多給蘭瓔一個眼神,隻對那懷揣著限製級書籍的姑娘淡聲催促。
於是那姑娘目露遺憾地看了眼蘭瓔,然後藏好小凰書,帶著婢女一同走進了大殿。
……什麼嘛,古古怪怪的。
蘭瓔摸不著頭腦,但也沒多想,趁雨還沒下,趕緊往回走。
而踏入大殿的那兩位姑娘,被道士領路前往聲名赫赫的青山道人處,寒暄了幾句,才緩緩道:“不知道長可曾聽聞寧府鬼祟作亂的事……”
蘭瓔緊趕慢趕回到廂房時,山中已經下起了雨,薄霧彌漫,朦朧地籠著道觀。
“若明早雨勢不大的話,辰時便要出發,今夜早些歇息吧。”
蘭瓔抬手擋雨,快步轉入回廊後恰好遇上褚棠枝,她應該是去補了些做法事用的物什,此時拿著大遝符篆和幾瓶朱砂立在房前,正要推門而入。
“好,”蘭瓔點點頭,“褚姐姐也早些休息。”
春雨綿綿,廊下吊著幾盞燭火,在涼涼夜雨中隨風輕晃,灑下一地昏黃的暖光。
走廊儘頭欄杆前,春鳴披著烏發坐在門外,他身形挺直,微仰著頭,正在望著重重雲層後並不明晰的圓月。
看見少年的身影,蘭瓔頓了下,旋即腳步更快。
“你怎麼出來了?”
少女清亮的嗓音響起,春鳴緩慢側首,見她在幢幢燈影下提裙而來,眼眸亮晶晶的,似乎夜幕裡被雲霧遮蔽的點點星子都落入了她眼中。
“在等我嗎?”
因走得急,她臉蛋紅撲撲的,一雙杏眸似漾著春水。臨近時,她停下拂了拂發絲和衣裳,將一身清冽水汽抖擻乾淨,才含著笑朝他靠近。
她語氣輕快,好像已經忘記了出門前發生的事。
春鳴顫了顫眼睫,也抿出一個淺淺的笑,“大抵是吧。”
“是就是嘛,什麼叫大抵是。”
蘭瓔低聲嘀嘀咕咕,轉眼又看他手裡捏著一束藥草,搬了隻板凳坐在他旁邊,“你拿著還魂草做什麼?”
也不知他在外頭坐了多久,周身浸染了潮潤的草木氣息,涼沁沁的。他垂首看了眼,溫聲道:“吃。”
說著,他舉起那株還魂草,在蘭瓔的目瞪口呆中直接咬下了幾片葉子。
蘭瓔甚至都來不及阻止。
“你就這樣生吃?!”
“不苦嗎?不澀嗎?”
春鳴似乎沒有咀嚼,喉結滾動著咽下後,歪了歪頭,不解地問:“還要煮熟?”
“是啊……”蘭瓔應完才覺得“煮熟”這個詞用在藥草上有點怪,“也不是……”
她不通醫術,但也知道中藥都是將一堆各種各樣的藥草放進藥罐裡一起熬,共同發揮藥性。他這樣直接上嘴,真的有用嗎?
怪不得,他明明用過還魂草但還是睡不好覺,合著這吃了等於沒吃!
“這肯定很苦,等買了蜜餞再給你吃。”
蘭瓔默默把他手裡的還魂草薅了過來,藏到離他遠些的位置。
還是等進了汾和鎮後,去找大夫問問看吧。
看他這毫無常識的模樣,也不知道他是在哪裡聽到的還魂草的藥效,怎麼沒把用藥方法也聽全了呢?
春鳴沒反駁,也沒反抗,隻靜靜坐在燈下,烏潤的眸子直勾勾看她。
神色恬靜,看著十分乖巧。
廊外是綿綿春雨,珠簾似的從廊簷瀉下。蘭瓔對上他望過來的這雙澄明眼睛,很快又不自在地偏開了視線。
掩飾般,仰頭望著雲後圓月的朦朧輪廓,“……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圓呀。”
春鳴聞言也仰頭。
不圓。他卻在心裡道。
今夜是十六。
已過了月亮最圓的那夜。
雨聲助眠,蘭瓔很快便打起了哈欠,回屋去睡覺。
春鳴還是那般,端正挺拔地盤坐牆邊。蘭瓔也不知道他是在發呆還是睡覺,總之他不出聲,蘭瓔便沒管他,兀自睡得香甜。
她不知曉背後的少年始終在望著她。
待她睡後,又過了許久許久,待到窗縫漏入一縷天光,如石頭般巋然不動的春鳴才動了動指尖。
上半身緩緩向她傾去,發絲從肩頭滑落,柔柔地掃著她搭在寢被外的手腕。
他雙手撐著下頷,垂眸望著她熟睡的容顏,神色默然。
飄來的氣味依舊是那樣香甜。蠱蟲也依舊在體內鼓動,食欲並未消減半分,隻因那兩隻蠱蟲的前車之鑒,它們叫囂的聲音小了許多,不敢輕舉妄動。
一夜過去,春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他究竟為何會暈倒呢?
翌日。
蘭瓔是被嘩嘩的雨聲吵醒的。
屋裡昏暗無光,恍若黑夜,她迷迷糊糊地半闔著眼睛,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在下大雨。
昨夜褚棠枝說要早出發,得起身了。
蘭瓔剛撐開眼皮,一顆毛茸茸黑乎乎的腦袋映入眼簾,她愣了下,看見春鳴不知何時也躺下了,腦袋正窩在她小腹前,呼吸清淺。
而她側躺著,手臂壓在他脖子上。
剛醒的大腦還暈暈乎乎的,蘭瓔努力清醒過來,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他怎麼忽然不愛盤坐睡覺了。
還有這詭異的姿勢,難道是她夢裡對他動手動腳、拳打腳踢了?
總不會是他自己要這樣睡的吧。
春鳴一如既往地沒醒,蘭瓔抽出手臂,撥開他額邊的幾綹發絲,摸了摸他的額頭。
比她低些,沒像昨天那樣發熱,是他平日裡的正常體溫。
上回是發熱暈倒了,那這回呢?
“藍姑娘,你起了麼?”
來不及多想,門外傳來篤篤的叩門聲,是褚棠枝,怕蘭瓔睡過頭耽誤時辰。
蘭瓔往外應了聲,待褚棠枝離開,她正糾結要不要像昨天那樣掐他的臉弄醒他,然而他先顫著眼睫,睜開了眼。
春鳴撐著手臂起身,青絲滑落,烏眸迷蒙,無聲地盯著眼前某個地方發呆。
像個還在充電的機器人,眼也不眨,一動不動。
看著他這副呆笨的模樣,蘭瓔忽然又覺得沒什麼好問的了。
外頭春雷陣陣,直至蘭瓔洗漱完收拾好東西,這雨也沒有停歇的趨勢,甚至還越下越大。
雨這麼大,能下山嗎?
事實證明,還有比出遠門但下大雨更倒黴的事。
“這裡折了,怕是不能再走了。”車夫指著馬車一處露出裂痕的橫木道。
山路本就難行,加之上山那日驅車太急,馬車很容易受損。而車夫也一直歇在道觀內,竟是到此時才發現。
青山距離汾和鎮不遠,但若是步行,也要走上兩三日才能到。由於山勢險峻,途中幾乎沒有歇腳處,更遑論還下著這樣大的雨。
蘭瓔正和褚棠枝商量著該怎麼辦,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女聲:“幾位是要下山麼?”
是昨夜和蘭瓔撞上的那位姑娘,正帶著仆從款款而來。
她笑得友善,分明是和他們三人說話,視線卻隻牢牢盯著蘭瓔,眼神灼熱,“我是汾和鎮蘇府的二姑娘,若你們不介意,可以乘我們的馬車一同下山。”
“大姐姐,二哥,可以麼?”說著,蘇問柳回頭望向身後的一女一男。
蘇折霜神色淡淡,沒說話,便是默認了。
而蘇景逸一手撐竹傘,一手從袖中掏出絹扇,在這濕冷春雨裡扇了起來。他散漫地打量著蘭瓔,眉梢微挑,唇角勾笑:“行啊。”
蘭瓔默默往春鳴身側退了一步。
她怎麼感覺這幾個人都怪怪的。
“不必叨擾了……”
蘇問柳卻熱情地走上前,還拉起她的手,“不麻煩,蘇府的馬車很大的,帶你一人……帶你們三人,綽綽有餘。”
就在此時,道觀外驅來三輛豪華馬車,高大寬敞,裝點奢華,氣派地停在蘭瓔他們那輛小車旁邊。
那小車本來就破,被這一襯托,顯得更破了。
蘭瓔招架不住,艱難地抽回手,身子不自覺後仰,幾乎要貼到身後的春鳴。
春鳴撐傘靜立雨中,扶住她時,眼簾低垂,指尖挑起她腰間的垂發。
他視線始終落在蘭瓔身上,並不在乎蘇家那幾人說什麼或做什麼,輕柔的嗓音穿透豐沛雨水傳來:“雨好大。”
“都要打濕你的衣裳了。”
話音落下,一道春雷轟隆隆響起。雨水如瀑傾瀉,無論是要推遲下山還是借坐蘇府馬車,此處都不宜再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