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章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問瑞白:“夫人現在心情如何了?”
瑞白撓了撓頭:“看起來還好啊。郎君,你惹著夫人什麼了?”
他今天一直想問碧螺發生了什麼事,奈何碧螺一句話也不肯告訴他。
衛雲章擺了擺手,大步流星走進房中,見崔令宜正坐在案前看書,便試探著靠近,柔聲道:“我早上走得急,沒能多關心你,是我不對。還有昨夜的事我也已經聽碧螺說了,我是真的沒有聽到,並不是故意要冷落你。”
他蹲下身,把她的雙手籠在自己的手心裡,微微仰著頭,誠懇道:“你現在身子如何了?可還難受?”
崔令宜板著臉道:“我難受得很,連晚膳都沒吃。”
“啊?”衛雲章愣住,“這麼嚴重?那得趕緊去叫個大夫來瞧瞧。”
他正欲動身,卻被崔令宜一把拉住。回過頭,就見她撲哧一笑:“逗你的。我確實還沒吃晚膳,不過是為了等你回來。今日翰林院很忙嗎?”
“是有些忙。”衛雲章道,“陛下想知道《文宗經注》的修訂進度,耽擱了些時間。”
他仔細瞧著崔令宜的臉色:“當真不生氣了?”
“不生氣了。”崔令宜抿唇笑道,“你白日裡公務繁忙,夜裡睡得沉,又不是你的錯。而且女人在這種日子裡,情緒總是容易激動一些,事情過了就好了。”
衛雲章這家夥,脾氣可真夠好的。早上她甩那麼一張臉他都不惱,到夜裡了還惦記著這事,真是不錯。
“不生氣了就好。”衛雲章鬆了一口氣,“你又不知道我什麼時候下值,何必等我這麼晚。”
崔令宜:“反正你回來也是要吃飯的,一個人吃難免寂寞,我便跟母親說了一聲,不同他們吃了。我們讓廚房開小灶。”
夜裡,兩個人躺在被子裡,衛雲章從背後摟著崔令宜,一邊緩慢地揉著她的小腹,一邊小聲道:“你今夜還會疼嗎?”
崔令宜道:“應該不會了,我也就剛開始的時候疼一些。”
衛雲章:“那就好,我聽說有些女人會疼好久。若你也是這樣,總得找大夫看看。”
崔令宜轉了個身,縮在他懷裡嬌聲道:“哪有三郎你這樣的,天天把女人家的事放在嘴邊。”
“我倒是不想提,但誰讓你生氣了,遭殃的是我呢?為著我自己考慮,我也得提。”衛雲章道,“倘若你今夜還有事,你便狠狠叫我,我總不可能真的醒不過來。定是你昨夜疼得厲害,力氣不夠,才沒把我叫醒的。”
他以往都是一個人睡,加上住在府中,環境安靜,即使後來多了一個崔令宜,因為她睡相很好,並不影響他,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己原來睡得這麼沉。
“睡得沉是好事。”崔令宜道,“有些人睡得輕,稍有動靜就要醒,那才叫折磨呢。”
……
月上中天,身後人早已呼吸沉沉,崔令宜睜開了眼。
她給衛雲章下迷香,是為了防止他半夜醒過來,發現自己不在。假裝腹痛,則是為了讓他相信,他天生睡得沉,哪怕有事發生,可能也聽不到,如此一來,即使之後她失誤,引發什麼動靜叫旁人聽到了,也不會引起他的懷疑。
她下了床,悄無聲息地走到衣架旁,拿起上麵擱著的墨色窄袖舊衣——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大家都已知道,她作畫前有個習慣,那就是會換上這件舊衣,免得讓墨汁顏料弄臟了其他漂亮衣裳。衛府不比崔宅方便,她暫時沒辦法在衛雲章的屋子裡,私藏一件真正的夜行衣,隻能先這麼湊活著。
她換好衣裳,推開了屋門——前幾日,她特意吩咐了下人,讓他們用油把院子裡所有房間的門窗都潤滑一遍,否則開開關關吱吱呀呀會吵得她無心作畫。
崔令宜如同一陣輕風,從衛家的屋簷上飛快掠過。衛家其實是有專門的護院值夜和巡邏的,但一來值夜的人數不多,巡邏次數也不頻繁,二來崔令宜身為三少夫人,有資格知道他們的安排,避開他們,實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她伏在屋脊之後,等護院的火把光亮遠去了,便又一個閃身,隱沒在了衛家偌大的府邸裡。
她還是站在了這塊荒廢院落的牆頭。
俯首望去,雜草叢生,枯萎的藤蔓爬了半牆也無人打理,不知道原本是用來做什麼的木板歪七扭八地散落在地上,無聲腐朽。
崔令宜躍下牆頭,足尖在草葉上點過,飄然停在了小樓階前。
屋簷下結著厚厚的蜘蛛網,她輕輕碰了碰門鎖,粗糙的鏽跡摩擦過她的皮膚,落下幾星灰塵。
崔令宜放棄了正門,圍著小樓繞了一圈,卻發現背麵的門亦是落了鎖,而且同樣鏽跡斑斑。她正欲上二樓再看,餘光卻瞥見,不遠處的石磚縫隙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月下輕輕反光。
她快步上前,彎腰撿起,發現是一枚極小的金箔。
這樣的金箔,不是用來交易的,而是用來當衣帽鞋履等物品上的裝飾的,一個不經意,很容易就掉了。她又仔細摸了摸,這金箔上麵並沒有什麼浮灰,顯然是近期才遺落的。
有意思。她挑了挑眉,又把金箔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
下人肯定是用不上金箔的,那麼來過這裡的,定是衛府的主子了。
她的目光,轉向了近在咫尺的側門。通常來說,屋子既然有正門,那側門一般就不會開著,尤其是背麵的側門,多半隻起個裝飾作用,是以她一開始也並未留意。但如今仔細一看,才發現,離金箔掉落處最近的這道側門上,有一個小小的鎖孔,一摸表麵,竟是乾淨的。
她拔下頭上的簪子,把簪尾一掰,倒出一根彎曲的鐵針來,一陣窸窸窣窣後,她成功撬開了鎖。
崔令宜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側門。
沒有任何吱呀聲,也沒有任何灰塵的氣息。她緩步走進小樓,點燃了一枚火折子。火折子的光不算很亮,不足以透過門窗被外人窺見,但是足夠她看清樓內的布置。
但遺憾的是,她沒有看到任何她想看到的東西。她本以為這裡麵可能是什麼密室,堆滿了案卷或器具,但事實上,除了一對上了年紀的桌子和椅子,裡麵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她搜尋未果,又上了二樓。二樓也是一樣,甚至連桌椅都沒有。
崔令宜第一反應是中計了。但她進來這麼久,既沒有碰到任何機關,也沒有任何人來捉拿她,難道這座樓裡真的本身就沒東西?
但這座樓又確實在使用中。且不說樓裡乾乾淨淨,沒有浮塵,單說一樓的地板和柱子上,二樓的樓梯和扶手上,就有許多被尖銳物體劃過的痕跡,便已足夠證明,這座樓有特彆的用處。
那些劃痕,有新有舊,崔令宜研究半晌,覺得……怎麼看都是劍痕。
劍……痕……
出現在衛府,這合理嗎?總不能是那些護院,一起在這個地方練武吧?若是他們,那金箔又是誰掉的?是恰好得了賞賜的某個人,還是檢查他們練武效果的主子?
若是護院所掉,護院練武,天經地義,有什麼好躲躲藏藏的,不能光明正大在外麵練?
倘若不是護院所掉,那這府中,又是誰在練習這些?意欲何為?
一時間,腦海中閃過很多人的臉。
衛府風平浪靜,連護院都沒在她麵前動過手,她無從判斷到底是誰。
但是……她心裡,當真沒有任何懷疑的對象嗎?
崔令宜抿緊了唇,沉默著快步下樓。
她重新鎖上側門,在夜色中離開了這座神秘的荒院。
她回到臥房,把衣服換掉,把混合著迷香的熏香熄了,待到手腳都暖和後,才重新鑽入被窩。
衛雲章對此一無所知。
崔令宜依偎在他的身前,望著他安靜俊朗的眉眼,緩緩握住了他的手。
這是一雙典型的文人手,隻在指節側麵有微微的硬塊,是常年握筆疾書留下的老繭。而在他的手掌處,卻並沒有常年練劍的人才會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