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心穩住陣腳。
她見識過李翊賢的“無理取鬨”,上次在翠華郡,堵在後門處無法脫身,稍一鬆懈,便被他抽了卡。如今為了那張卡,又不得已裝作下屬般忠誠的態度。不過當下這種令人窒息的感覺,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陳硯心抿了抿唇,繼續與之對視。
她清晰地感知到,男人的吊兒郎當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冰冷,就像是原本勾起的興致被消弭掉。
陳硯心無法揣測他的內心,鑰匙是他甩在她身上,如果不是誘導她說出開車的話,又何必多此一舉。
李翊賢見她麵不改色心不跳,伸出手指勾著,嗓音比之前沉下許多,但卻輕挑隨意:“等著我送你?”
是嫌她動作太慢。
陳硯心握緊鑰匙,正要上前一步,身後包廂的大門被推開。
“你還是老樣子。”遲鏡爻笑著一雙眼,或許是對待老熟人,語氣態度與剛才和她對話時完全不同,“對待女人沒有半分風度。”
陳硯心緩慢地轉過身。
她有點兒抱歉,因為她想起不久的飯局結束時,她並沒有向遲鏡爻道彆,這樣顯得她很沒有禮貌。
隨之,李翊賢的目光也落在了遲鏡爻臉上。
卻沒回他的話。
“好歹也是把小星星送回家的好心人。”遲鏡爻溫溫和和地說。
李翊賢知道他是故意的,不在意。
“你也說了是小星星。”他夾著根煙,輕撣煙灰,飛絮飄落。
陳硯心看見灰色飛絮落在鋪滿地毯的走廊裡,不知怎麼了,她並不在意遲鏡爻和李翊賢的對話,正如她第一次見到兩人時的想法,她知道他們關係很好,比她和任意一人關係好得多太多。
她沒必要為了他們閒暇鬥嘴的氣氛感到惶恐,隻是竟略略遺憾地想:這地毯肯定很昂貴。
她覺得遲鏡爻說這些,也不過是想提醒李翊賢。
至於到底要提醒他什麼,陳硯心毫無頭緒。
李翊賢轉身離去的時候,劉助理快步上前,卻被他冷聲喝止:“你不用跟著。”
劉助理點點頭,說:“好的。”
隨即,在冗長繁華的走廊裡,陳硯心第一次和劉助理對視。對方冷靜沉著,對待李翊賢畢恭畢敬,對她亦是。
陳硯心收回視線,隻當這場代駕是工作。
飯店停車場在b3,和來時一樣,車停在位。
燈光如晝,車身乾乾淨淨折射出灼眼的光。李翊賢換了車,不再是過分張揚的跑車,而是略顯正經的邁巴赫gls,和他以前的座駕很不相符。
這一周裡,陳硯心幾乎所有時間都在調查李翊賢,略知他從前的行為作風以及旁人對他的評價。她偏頭看向他,不知他知曉或是不知,他沒有給她任何反應時間,便徑直坐向副駕。
之後,直直望著她。
她笑著坐上駕駛位,光是調節座位都浪費了幾分鐘,車子啟動前,她裝作非常貼心地說:“我平時開車不算多,所以,有不適應的地方還請您多擔待。”
“你工作也這樣嗎?不吧——”李翊賢頗有深意地瞥她一眼,學著她說話語氣,一字一句道,“我之前從沒工作過,所以,就算偷拍不到,上司你也不許生氣。”
陳硯心微怔,啞語了。
李翊賢的視線掃過車外,重新落回陳硯心臉上,篤定地說:“不會吧。”
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明明害怕卻仍要強忍淡定。李翊賢看著眼前人的臉,腦海中卻回映那日夜色中顫著音播報獨家報道初出茅廬的小記者,在熱搜中高掛不退,評論中誇讚她美貌的不計其數。
那時的李翊賢,不耐煩地摔了遙控器,心中冷哧——
有那麼顏值主義嗎?
怎麼他作為受害者,就沒人來同情呢?
哪怕帶著這種不屑與鄙夷,此刻的李翊賢也不得不承認是挺好看的。
陳硯心,是挺好看的,而且年輕、聰明。
他見過很多聰明的女人,總有一部分人想要從他身上獲取到類似於名利的東西。李翊賢之所以如此反感,是因為有人得逞,而他因此反噬。
他想陳硯心絕對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無論是緋聞還是爆料,於他百害無一利。
“收起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心思。”他冷聲冷調,“卑劣。”
陳硯心的臉色頓時煞白,幸而車廂燈光昏暗,身側的人短暫時間內無法察覺到她的變化。
陳硯心沒說話,李翊賢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開車。
半分鐘沒到,車子沒開起來,李翊賢察覺到有人勾了勾他的衣角。
袖口的位置輕輕向下,被拉扯。
“我才轉正不久,弄丟公司設備讓我的上司對我很不滿。”陳硯心深深吸了一口氣,佯裝無奈,聲音中帶有淡淡苦澀,“李先生,之前的事情,我向您道歉。而且……您摔壞了相機,我已經賠了三萬多,我不能再有任何差池了。”
“你賠錢。”李翊賢勾著唇角,神色慵懶,“和我什麼關係?”
陳硯心頓時攥了攥手指。
這讓她想起被李翊賢摔壞的相機,鏡頭出了瑕疵,始作俑者竟然拒不承認。
但轉念一想,這似乎並不讓人意外。
陳硯心默了兩秒,不想再與之繞彎子:“我送您回家,請你把卡歸還。”
李翊賢眯了眯眼:“行啊。”
很快,他又嗤笑了聲,語氣欠欠的:“你先送吧。”
陳硯心熟悉了一遍車內布局,不緊不慢地駛離車位。
李翊賢的話像是魔咒一樣在她腦中盤旋,就算他說了行,後續他不給卡,她仍是拿他毫無辦法。
車子駛出停車場,陳硯心欲言又止。她試圖尋找話題好讓她和李翊賢之間的氣氛不那麼凝固,可是當她輕輕咳了一聲想要交流時,對方仍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一路寂靜。
車子開在翠華郡門口,陳硯心有點蒙,隨即,她聽到身側一聲淡淡提醒:“開進去。”
說是提醒,更像是指令。
陳硯心不否認李翊賢擁有好家世、好皮囊,就連指令他人都來的如此順其自然,而她竟也沒有反抗餘地。
除卻那些條件,她和李翊賢的身份亦等同於老鼠和貓。
半晌沒動,李翊賢把玩著打火機的手指頓住,倚在座椅靠背上看她,然後鼻子裡哼了聲:“不想開?”
陳硯心抿了抿唇,勉強笑笑:“李先生,到了。”
“你再說一遍?”
陳硯心忙說:“還沒有。”
李翊賢盯著她俏麗的半張臉,“那你還不開進去。”
陳硯心心裡歎了一聲,如此場景是她早就是她預料到的結果,在李翊賢麵前,她除了畢恭畢敬沒有彆的選擇。她原本是該隱在暗處的人,卻被他強勢抓在明處。除此之外,竟還有把柄落在他手上,獨家報道帶給她的光彩照人在兩人獨處時成為關係冷卻的催化劑,更能讓他對她恨意滿滿。
說不上恨意吧,像她這種小人物,能夠令李翊賢恨,倒也談不上。
有了這個想法,陳硯心麵色平靜,眼神柔和了。
車子停下。
“進來。”男人下了車,丟下一句,揚長而去。
陳硯心自然不敢真的進去,她就站在彆墅大門口,麵對著李翊賢的居高臨下,除了叫他的那一聲高昂,再出聲時卻壓低了不少音量:“李先生,我就不進去了,您托人把卡給我帶出來吧。”
李翊賢沉默不語,對麵沒有繼續前進的跡象。正當他要開口時,陳硯心的手機卻震動起來。
寂靜的夜晚,震動格外明顯。
陳硯心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又神情不自然地看了眼李翊賢,掛斷了電話。
李翊賢雙手交叉置於胸前,語氣懶散道:“怎麼了,不方便?”
“……不方便。”陳硯心想了想,如實道,“男朋友。”
她說完,看著李翊賢的臉。
李翊賢也看著她:“你男朋友知道你半夜站在彆的男人家門口嗎?”
陳硯心搖頭:“我沒進去。”
她試圖同李翊賢解釋理由,但他卻嗤之以鼻:“還以為你有多大膽。”
“不會。”該說的她都說過了,她隻是年輕的記者,和身價不菲的他無法比較,但經此來往,陳硯心卻有種對方今晚無論如何都不會滿足她請求的預感,他像是在和她玩遊戲。
“你一而再再而三惹我。”他眸色陰冷,低低出聲,“如今還能站在我麵前,是我不想和一個女人計較。”
李翊賢早就掐滅了煙,可陳硯心還是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氣。她不說話,他看她的眸色就更深。
陳硯心忽然眼眸微紅,緊緊攥住了手指,用力忍住心中的悸動。
她越是這樣,李翊賢就越是感覺無趣。
“怎麼又不吭聲了?”李翊賢抬抬下巴,示意她離他近一點。陳硯心不敢忤逆,迎著那股淺淡的煙草氣息上去,鬼使神差般信了他,罵過她後會心情好上許多。
“今天晚上約我,美其名曰賠禮道歉,其實就是想試探我的態度,她說她的經紀人給她接了采訪,該不會就是sy的吧?”
李翊賢低眸,笑了笑:“嗯?”
陳硯心心臟砰砰跳:“……我不知道。”
“如果是呢?”
“這個我管不了——”
“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李翊賢打斷她。
秋夜的風很大,涼意陣陣。
李翊賢直起腰身,抬手整理了番衣領,推開彆墅的門。陳硯心看見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隻剩下一扇昂貴的純黑色的門,暗紋雕刻裝飾,不斷蔓延進角落。
出來翠華郡的一段路,陳硯心很難打到車。
不知不覺間,她竟然走到了那晚事故發生的十字路口,小吃攤仍在,人煙熱鬨。
她站在紅路燈下沉默良久,撥通了曹洋電話。
“曹工,對不起。”
曹洋嗯了一聲:“怎麼了,大半夜的打電話,上來就說對不起。”
陳硯心隻道:“我實在是找不到卡。”
曹洋默了默,問:“你去找了?”
陳硯心:“嗯。”
“實在找不到也沒辦法。”曹洋說,“隻要彆被不懷好意的人撿到,壞了是最好的。”
陳硯心沒說話。
李翊賢——他是不懷好意的人嗎?
無疑。
曹洋當她情緒低落,於是便安慰道:“你彆太累了,好好休息,周一上班得要打起精神。”
“我會的。”陳硯心溫和道,“謝謝曹工。”
京市的夜晚總是人聲鼎沸,無論是高架公路,還是胡同巷裡。幸好有了曹洋的回複,陳硯心才不至於那樣自責,不過她也暗暗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能在工作中再次發生低級錯誤。
她在掛斷電話後很快接到了廖途的電話,從翠華郡出來,她都沒想起要給他回電話。
廖途第一句話便是問她:“在加班?”
陳硯心猶豫了下,回他:“算是吧。什麼事?”
廖途輕聲說:“沒有事情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嗎?我有時候覺得你真的是工作狂女友。”
陳硯心笑了聲,很快收回。她有些累,過往的車輛疾馳版經過,她此刻卻無心打車,徑直朝向地鐵站走去。
陳硯心有點茫然,她和廖途異地幾個月。曾經還以為相隔兩地並不能改變他們的感情,畢竟她之前對廖途那樣狂熱。可今晚,她確實不想多說一句話。
廖途說:“我下個月在京市有個比賽。我導師雖然比較摳,但我和她說清楚,騰出一晚去找你,應該沒問題。”
陳硯心:“好啊。”
“你有時間嗎?”廖途說,“我感覺你比我還忙。”
陳硯心看見地鐵口了,為了今天和遲鏡爻的晚餐,她並沒有換下高跟鞋,開車開得小心翼翼,小腿肚酸得發脹。
她說:“我現在不確定。”
陳硯心走進了地鐵站,掃碼前掛斷了與廖途的電話。
她想靜一靜,可是靜下心來,腦子裡全是李翊賢對她趾高氣昂的畫麵,她原本以為自己不在乎的。
陳硯心覺得她和李翊賢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處在同一空間內幾乎沒有好好相處的可能性。他對她的職業和人品存在偏見,身價令他整個人充滿傲慢。
陳硯心本想與他好好談談sd卡的事情,事實證明她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這種低沉情緒她無法與廖途溝通,就像是對方也很少與她訴說煩心事。
出來地鐵站,拐進胡同巷,陳硯心終於步入久違的家門。
此刻的陳橋望一如既往地躺在躺椅上聽戲,也不知道聽了多久。
堂屋門外的燈泡壞了,光線暗淡。陳硯心隨口提了一句,陳橋望不甚在意道:“明天買了換上。”又抬頭,“心情不好?”
陳硯心倒了杯水喝下,坐在狹小沙發上換鞋,說:“心情挺好的。”
從燈火通明的彆墅門口穿越漫長街道尋到這一狹隘僻靜老屋,陳硯心竟然心生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告訴陳橋望,下個月廖途來京市。
沒成想陳橋望直接發了火:“他來做什麼,沒本事的東西,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真不是陳硯心護著廖途,隻是陳橋望這話過分。
“重點大學研究生,到你嘴裡這麼不值錢?”
“學曆等同於人品嗎?”陳橋望一個癟嘴,“我說他不是好東西,就不是!”
或許是不滿於廖途回到距離家鄉更近的海市,沒想過他和陳硯心的未來。亦或是護犢子心態,陳橋望口無遮攔。
陳硯心低聲吐槽:“你是很優秀的人嗎?”
“我不是!”像是聽到什麼了不起的話,陳橋望氣得聲顫,指著她,“你是,你是。”
陳硯心不想揭他短,隻是想起來從未謀麵的母親的姐姐,聽說是因為嫌陳橋望過於貧窮,才會在她幾個月的時候選擇離開。
陳硯心的母親是南方人,年輕時來京市遊玩,被長相英俊多才多藝的陳橋望吸引,墜入愛河,不顧父母反對步入婚姻。
到頭來,落了個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
不過,陳硯心從未聽過父親和奶奶說母親的壞話,他們總是客觀評價,說她心思單純,不諳世事,亦不能承擔責任,忍受苦難。
陳橋望這人像是沒脾氣,剛說完狠話,轉頭又問:“吃過飯了?”
“嗯。”陳硯心說,“你吃過了嗎?”
“嗯。”
對話終止了。
陳硯心拿了身衣服,走近狹仄老舊洗手間,用一根木棍抵門。
漆黑如墨的夜,看不見點點星光,陳橋望留了一盞燈,自顧自拉起簾子,翻身睡了。
陳硯心周一去上班,中午的時候,前台通知有她的快遞。
拿著輕飄飄的紙盒,陳硯心完全想不到自己買了什麼。
陳硯心直接在前台劃開密封膠帶,裡麵放著一個信封。
她頓了頓,很快拿出。
她微微蹙著雙眉,表情疑惑且緊張。
直到手機震動——
一個陌生號碼。
“收到了麼?”
他的聲音還是那般低沉,可細細聽來,似乎仍是多了幾分輕挑,宛如他對她一如既往的姿態。
狂妄不羈。
陳硯心下意識抿了抿唇,陽光投射在她瓷白的肌膚上,呼吸都漸漸變沉。
“李先生?”
“是我。”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