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初秋,上午十點半。
日光照耀玻璃折射出耀眼鋒芒,身著端莊職業套裝的城市白領腳步急促穿梭寫字樓層其中,在乾淨不染的地板中留下匆匆身影。
二十七層,big sy娛樂電視台剛剛結束高層例會,氣氛難堪到像是剛打完一場仗。
而在高層例會會議室之下的二十六層實習生工位,陳硯心正詳細察閱昨天交給上級領導的郵件,她屏著呼吸,晶亮眸子中閃過屏幕的光。
看完一遍,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抬手掖了掖鬢角碎發。
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周末通宵趕了份陳青布置的作業,內容是近五年乃至十年轟動全國的娛樂新聞。陳硯心兢兢業業,熬得眼底布滿血絲,足足寫了六十七頁文件。
在完成作業的過程中,陳硯心將娛樂圈赫赫有名人物認識了大概,其中不乏一些豪門大腕。
她想應該沒什麼問題,隻不過sy的考核標準是有目共睹的嚴格。
big sy是國內有名的娛樂電視台,手握娛樂圈大人物數多八卦新聞,自上世紀九十年代成立,至今已有三十多年曆史,在一線城市設立多家分部。
陳硯心大學畢業後經老師內推才得以實習生崗位,如今實習三月有餘,轉正與否就看月底考核。
然而麵對冷麵上司陳青,陳硯心實在沒有信心。
她清晰記著,初到sy當日,被接待崗帶領著推開陳青辦公室門時,對方淩厲、不可一世的眼神。
陳青淡淡望著她,語氣裡帶著似有若無的嘲諷:“竟是本家?”
一句話,似乎將兩人距離拉進。
然而隻是錯覺。
陳硯心微微一怔,反應過來後才鬆了口氣,“陳記——”
“ashley”陳青糾正,“叫我ashley”
陳硯心點頭道好。
實習三月,陳硯心實績為零。
在sy內部,實習生考核異常嚴厲。公司對員工要求嚴苛,除敏銳洞察力以及攥寫功底,還要有超強抗壓能力。
陳硯心在入職測試中擦線而過,而現在,她的這條底線也被繃緊拉直——
“陳硯心。”有人站在門口叫她名字,“ashley 辦公室。”
手指在鼠標左鍵輕輕點下,陳硯心抬起臉,正準備起身前往的時候,又朝安瑞的方向看了眼。
安瑞做了個手刀拉脖子的動作,口型囑咐:“祝你好運。”
陳硯心點頭,心說倒也不至於。
等她笑意盈盈推開陳青辦公室的門,劈頭蓋臉迎來一頓破口大罵——
“這就是你通宵達旦寫出來的總結?!不想乾就滾!彆搞些破爛玩意兒糊弄我!還以為自己是三好學生乖乖女!在sy你什麼都不是!收起你的驕傲自滿!一切從零開始!給我重做!”
陳青氣勢洶洶,明明坐在辦公椅上仰視著陳硯心,卻叫人無端升起一股被狠狠壓榨的難受。
她聲色俱厲,胸口因為氣息不穩和情緒波動而上下起伏。
陳硯心的那句“ashley”還卡在喉嚨間,一瞬間裡連對方找她來的原因目的都忘掉,隻是直勾勾地望著她,然後將所有話語咽回肚子裡。
陳青喋喋不休,從字數格式到內容數量吐槽了完全,諷刺挖苦的話語像是掩在舌頭底下,隻要張張嘴巴,就會自己跑出來。
她把周一例會裡上司發給她的火,此刻泄了一大半。
片刻後,空氣陷入沉寂。
陳硯心攥了攥手指,若有所思道:“您說的——是我的嗎?”
無論是內容還是數量,如果陳青剛才沒有說錯的話,陳硯心能夠確定這份作業不是她的。
陳青好歹是她的頂頭上司,就算錯了也不容質疑。
她漫不經心地看了眼,許是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失風度,不得不挽回一下:“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點,再做成這樣,就彆想轉正了。”
陳硯心不死心地又問了句:“是我的嗎?”
陳青睨她:“重要嗎?”
就算錯了,對於她或是陳青,對於sy的任何一位員工,都是無足輕重的事情。
認清這個事實,陳硯心安安靜靜地退出辦公室。
她給安瑞發消息:「你都整理了什麼?」
安瑞:「?」
陳硯心:「李翊賢?」
安瑞:「你怎麼知道?」
李翊賢這個人,陳硯心幾乎不認識,更彆提文件中會長篇大論地介紹。
但安瑞的文件中,這個人的確占據大量篇幅。而在陳青剛才的訓斥中,陳硯心也因為此人躺槍無數。
陳硯心耷著一張臉,飛快給安瑞回消息:「ashley 認錯文件。」
安瑞:「她罵你了?」
陳硯心:「你覺得呢。」
沒罵她會問他嗎?
陳硯心收起手機轉頭去了洗手間,打開手龍頭洗手,用濕潤的手指輕點額頭,好讓自己不再那樣頭昏腦脹。
整理著裝,順帶消化之前那頓臭罵。
她拿出口紅補妝,對著鏡子裡精致麵容的姑娘微笑打氣。
一身純黑色西裝製服,a字裙垂在膝蓋以上位置,她穿著寫字樓千篇一律的裝扮,因為年輕賦予的朝氣稚嫩顯得她的身影尤為青春洋溢。
但也隻是青春罷了。
陳硯心不想被上司的訓斥影響到心情,但誠然這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她在洗手間待了半天,一出門就看見安瑞站在走廊裡等她。
作為一同進入sy的同事,兩人之間頗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但安瑞又和她不同,他一看就是富人子弟。
“怎麼待這麼久?”安瑞長腿闊步走來,停到她身邊,表情尷尬裡帶有一絲愧疚,“罵得很慘?”
陳硯心點了點頭,看著他:“你文件發我一份。”
她倒要看看安瑞寫了什麼,才能讓陳青破口大罵。
看完文件,陳硯心發現自己並非不認識李翊賢,至少知曉他背後的集團——博維。
博維是房地產發家,時至今日涉及行業已然遍布衣食住行,範圍廣及全球。李翊賢作為博維集團唯一接班人,被人尊稱——太子爺、賢少。
世麵上對於李翊賢的報道不多,因為博維總裁李宗平格外注意“不正經”新聞,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陳硯心的手指在鍵盤敲下李翊賢三個字,頁麵隨之而來的就是耳熟能詳的——女明星名字。
李翊賢談過不少女朋友,而他的女朋友大部分都是圈內明星。
陳硯心對自己的沒有見識感到悲哀,同時又對陳青衝她發脾氣一事感到困惑。
安瑞一本正經道:“我看了很久的資料才挖掘到這麼一個人,方方麵麵符合娛樂新聞的主人公人設,而且夠神秘,夠有錢。我知道陳青罵了你很難過,可是你再好好想想這真的和我文件有關係嗎?我猜測她是被彆人罵了朝你撒氣——”
陳硯心抬手豎在安瑞麵前,打斷他的輸出,擺了擺手。
不重要了。
陳硯心不想讓安瑞知道自己心裡的難受,可是陳青的咒罵早已響徹二十七層,她從辦公室走向電梯的那十幾米路,承受了太多同情或是可憐的眼神。
“彆難過。”
陳硯心深深吸了口氣,說沒什麼。她想趕他走,繼續整理文件。
安瑞湊過來告訴她:“曹工分配了個活,讓咱倆跟他一起拍攝。”
陳硯心抿了抿唇:“陳青知道?”
安瑞肯定地說:“就是她把咱倆借出去的。”
這次街采位置定在翠華郡門口,在房價物價極高的京市,翠華郡的房價榜上有名,因此聚集了很多身價不菲的人物居住在此。
陳硯心是第一次來這裡,她和安瑞坐在車裡等曹工,一下午無所事事。直到天黑露重,曹工回來了,忽然通知他們兩人:“下了車,自己能回家吧。”
兩人便起身下車了,肩上還扛著台裡即將淘汰的一批裝備。
又被丟下,在人煙稀少的翠華郡,打車都成了問題。
安瑞邊走邊罵。
兩人沿著馬路向北行駛,橙黃色燈光落在肩頸之上,初秋的夜色溫度有微涼,陳硯心走了幾步,忽然覺得有點兒餓,她轉頭問安瑞:“你餓不餓?”
安瑞:“你餓了?”
“嗯。”她不僅餓,還有些冷。這樣的天氣,如果有一碗熱湯麵就好了,可是這地方不像是會有路邊攤的模樣。
安瑞拿出手機導航,勢必要讓陳硯心吃上一碗熱湯麵。
兩人走了十幾分鐘,笨重的設備幾乎壓垮安瑞高瘦的身軀。他在寬闊十字街口處給陳硯心指路,不遠處路燈下的小攤冒著嫋嫋炊煙。
幾張簡陋小桌和木板凳搭成路邊麵攤,城市道路延伸到這處燈火輝煌卻不擁擠。
陳硯心和安瑞相對而坐。
“還難受嗎?”安瑞遞給她一雙筷子。
陳硯心搓了搓手裡一次性筷子,歪著腦袋看他:“我在想——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成為真正的記者。”
安瑞不解地笑了一聲:“這麼著急乾嘛?”
熱氣騰騰的麵被端上桌,紅燒牛肉的香氣撲了陳硯心滿臉。
到底是二十二歲,懷揣夢想的小姑娘,即便是經曆過一天的打壓和拋棄,在饑餓被打消的瞬間,依舊從頭到尾感到滿足。
陳硯心抬起臉,正想問安瑞有關文件的問題。
忽然,一聲巨響刺破夜空,尖銳刹車聲令周遭人物捂起耳朵,默契地朝向噪音發起者望去。
陳硯心頓時瞪大了眼眸,心臟因為驚嚇猛烈跳動撞擊著胸膛。
她和安瑞對視一眼,然後迅速起身看向十字路口處撞擊到路燈的豪車。
很多人都聚集起來,越走越近——
那處光線極好,紅色法拉利車頭凹陷毀壞的程度一覽無餘,以及燈光下那令人惶惶不安的煙霧。
副駕駛門被打開,有人從車裡下來。
是一個身型極其優越的男人,即使隔著很遠的距離,也能覺察到他不凡的氣質。他身高腿長,寬肩窄胯,麵色沉沉地繞過車頭走到駕駛位,拉開車門——
用力拽出駕駛位上可謂被稱作此次事故始作俑者的女人。
女人被嚇得不輕,一經拽出,便雙腿癱軟跪倒在地。一襲抹胸短裙儘顯曼妙身姿,酒紅色波浪長發在空中飄飄蕩蕩,全然不顧形象。
而男人隻是蹙著眉頭看了她一眼,嘴裡嘟囔著似乎是罵了幾句,便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另隻手插在兜裡,人站的筆直,影子拉得很長。
姿態從容到似乎方才坐在副駕駛位的人並不是他,隻是個行人過客。
他慢條斯理地側過身,原本低垂著的眸子也在那一刻望了過來。他唇瓣翕動,不知朝電話那端的人說著什麼。
在濃鬱的秋夜裡,他卻充滿躁意地扯起唇角。空氣裡沾染了似有若無的酒氣,光影在他深邃眼眸中交錯。
男人輕挑眉,表情玩味。隔著那麼遠的距離,陳硯心卻像是聽到他嘲弄般的冷笑。
對視的那一瞬間,陳硯心忽然心跳更加猛烈。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她都覺得本就該如此——恣意囂張。
她知道自己需要安定,但她的手指微微發顫,數秒過後,才緊緊攥住安瑞的手,嘴唇張張合合:“李翊賢——”
男人還在打電話,看她的眼神冷漠。
時間好似靜止。
陳硯心深深吸了一口初秋的微涼風,眼神堅定地對安瑞說:“安瑞快,開機器!是李翊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