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西域。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一支大約五六十人的車隊正沿著官道向東行進。
雖說是官道,但它也僅僅是在兩旁擺放地標石,並用十分不走心的方式夯實了土路的路麵而已,而且由於路麵不夠寬,車隊的騎行護衛們甚至將另一側的車道也占據了。
被這些身穿淡紫色盔甲的護衛保護的,共有四輛馬車,它們的造型和裝潢低調內斂,但仍能透出主人家具有的上位者氣息。
最前方的馬車中,正坐著一名老者和一名少女。
老者頭發雪白,身形瘦削,腰杆筆直,穿一件純黑色的文官長袍,手裡拄著一根龍頭拐杖,正在閉目沉思。
少女則黑發黑眼,穿著遊牧民族常見的藍色包頭巾和花紋複雜的連身長裙,正把一杆銀色短槍抱在懷裡,悄悄挑起馬車的窗簾向外看。
“斯比亞小姐,”
在馬車外隨行的護衛注意到她的動作,開口說道,“車隊的速度尚可,日落前應當能趕到驛站休息。”
“嗯……”
被稱作斯比亞的少女眨眨眼,放下窗簾,轉臉看向身旁的老者:“喬利爺爺為了阻止大臣倒行逆施,胡作非為,重新出山前往帝都以撥亂反正,實乃國之大幸。”
她的聲音清澈乾淨,用詞也相當正式,但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整段話聽起來更像是在講笑話。
“自從我決定返回帝都,你一路上已經嘲笑了我四次,”
被稱為喬利的老者睜開眼,瞥了身旁的少女一眼:“‘現任大臣’胡作非為,‘前任大臣’出山阻止,就這麼好笑嗎?”
“表麵上是很正常啦,但在知道內情的人看來……”
斯比亞眨眨眼:“【董卓】去阻止【呂布】胡作非為,怎麼想都有點滑稽啊。”
“嗬,把帝國交到【奉先】手上,一定會變成現在的模樣吧,”
喬利重新閉上眼:“隻憑武力,他根本不可能把【戰爭】、【瘟疫】、【饑荒】和【死亡】擋在國境之外,要說治理國家的才能,他或許能勉強給那幾位已經離開的【君主】提鞋。”
“那你為什麼不走?”
斯比亞以手托腮:“你,【呂布】還有【劉辯】,全都堅持留在這個【已經終結了的世界】做什麼?”
“這話,你也問了不少遍了,”
喬利緩緩開口:“他們可以帶自己的親人、朋友乃至所有的臣子離開,但我不行,我要等的人雖然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但隻有這個世界才有她留下的痕跡,我無法保證,離開這裡之後,還能找到她的線索,而且,說不定她哪天就回來了呢?”
“哼,一個兩個都這樣,”
斯比亞轉過臉:“【呂布】那家夥,嚷嚷著他的貂蟬不見了,不找回來絕不離開,而【劉辯】最離譜,說他父親是皇帝,他姐姐是皇帝,他弟弟是皇帝,他也要過過當皇帝的癮,結果這都【三千七百年】了,他還沒當夠?光是【不死藥】就吃吐了吧?而且,明明他治下那些百姓的‘種族’都換了好幾茬,這是什麼奇怪的【永遠持續下去的瘋狂帝國】哦?”
“正因如此,”
喬利挑挑眉:“既然治下已經不是【大漢子民】而是【異族】,那麼這些人是死是活和他就沒什麼關係了,隨便怎麼治理都可以。”
“結果還不是把‘起義軍’給招惹出來了?”
斯比亞歎氣:“導致已經退休的你不得不重新出山收拾局麵。”
“誰說我擔心那些起義軍?”
喬利搖搖頭:“除非他們集齊所有帝具,否則絕不可能是【天下無雙】的對手。”
“不擔心嗎?那你回帝都乾嘛?打【呂布】一頓?”
斯比亞歪歪腦袋。
“……我原以為你作為【麒麟】,會比我感受得更清晰,但你竟然沒有感覺到?”
喬利稍稍睜開眼睛,看著斯比亞說道:“【江左梅林】,她回來了。”
“!
!
!”
斯比亞眼睛瞪得溜圓,呆滯數秒後,忽然一掀簾子跳了出去,抬腳把一個護衛從馬背上踹下去,然後奪過韁繩騎著馬就跑。
“小姐?!”
“斯比亞小姐?!”
“行了,一路上都沒什麼玩的,她已經憋壞了,讓她跑跑也好,我們繼續按原定計劃行軍。”
喬利探出頭,對稍稍有些慌亂的護衛們說道。
“是,大臣。”
“是前大臣。”
約一個時辰之後,夕陽西斜,給草原和車隊染上了一層金色,而預定要休息的驛站的城牆也出現在地平線上,騎馬跑掉的斯比亞仍然沒有返回。
“大臣,我們快到驛站了,您看……”
車隊護衛隊長來到車前向喬利請示道。
“按照慣例辦理,”
喬利擺擺手:“多安排幾個人在驛站外麵就行,如果天黑了,就燃起火把,官道就這麼一條,她迷不了路。”
“是,大臣。”
護衛隊長向喬利行禮,然後退下去大聲指揮。
——都警醒著點,【千】萬不要放鬆警惕!
——把驛站【裡】麵仔細搜搜!
不要有危險留下!
——你,你,還有你,戴上火把在周圍的【草】原巡邏!
這瞬間,喬利耳旁的聲音忽然變得虛幻而模糊,護衛們回應和彼此交談的整體句子幾乎無法聽清,但特定的字詞卻無比清晰。
——隊長,【河】邊用不用警戒?
——哈,這次的任務太【輕】鬆了。
——護送大臣抵達帝都之後,我們應該就能提升到【青】銅級冒險者了吧。
“……!”
喬利眼皮一跳,緊攥手中的龍頭拐杖,就要掀簾子衝出去,但深呼吸了兩下,還是坐在車內沒有行動,繼續裝作不經意地聽窗外傳來的模糊聲音。
在有意關聯的情況下,他很快拚湊出了風中傳來的句子:
【千裡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
“嗬嗬嗬……”
喬利低笑起來,臉上的皺紋一抖一抖的:“這聲音,【幾千年】都沒有聽過了啊,雖然內容是說我馬上就要死了,但,我就當你在害羞好了。”
————
“喬利爺爺!”
“斯比亞小姐!
請您慢一點!”
當車隊進入驛站大門,護衛隊長正同驛官交涉,護衛們開始在周圍布防時,跑掉許久的斯比亞騎著馬一路衝了回來。
“西戎!
西戎來了!”
來到喬利麵前後,斯比亞翻身下馬,把韁繩交給其他護衛,指著草原的方向叫道。
“冷靜,臨大事要有靜氣,雖然這事不大,”
喬利安撫了斯比亞兩句,向聞訊趕來的護衛隊長揮手:“去布防,這裡暫時不用管。”
“我剛才想去人少的地方感知一下【江左梅林】的位置,”
見喬利看過來,斯比亞主動解釋道:“結果發現了遠遠跟在車隊後麵的‘西戎’,它們原本似乎準備在晚上偷襲驛站,但被我發現之後,就主動追過來了。”
“嗯。”
喬利點點頭,走上了驛站周圍的石質城牆。
夕陽下的草原,對於大城市的人來說或許算是美景,但對於西域的牧民來說隻是尋常,至多看看雲來判斷一下明日的天氣。
不過,如果有數百頭“西戎”
在夕陽下奔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踏踏踏,踏踏踏。
單聽西戎奔跑時的動靜的話,或許會當成一群騎兵,但如果循聲望去,沒有見過這些異族的人就會產生截然相反的疑惑:為什麼沒有騎手?或者,為什麼沒有馬匹?
但最終,隻會變成一個統一的疑問:那是什麼怪物?!
此刻,環繞著驛站奔跑的,是一種上半身是強壯的男性,下半身是矯健的馬匹的奇怪生物,它們或拿著投槍,或拎著弓箭,雖然還沒有主動發起進攻,但仍然會在奔跑的過程中時不時抽冷子朝城牆上和大門處布防的護衛們施放暗箭偷襲。
叮!
斯比亞抬手撥開一根朝喬利射來的箭矢:“無論看幾次,我都無法接受這種半人半獸的怪物。”
“這隻是‘西戎’中的一支,半人馬,”
喬利拄著龍頭拐杖一動不動:“它們和‘南蠻’那些人身獸首,滿腦子隻剩殺戮的怪物不同,即使人首獸身,隻要能交流,就勉強還可以算是人,但很顯然,正準備殺掉我們的家夥並不想交流。”
“另外兩種是‘樹妖’和‘鷹身女妖’嗎?半人半鹿和半人半鳥,”
斯比亞哼了一聲:“也就是西域沒有海,不然說不定還會出現半人半魚的怪物。”
“我其實一直想問……”
喬利看向斯比亞。
“完全,沒有,”
斯比亞瞪了他一眼:“要麼人身,要麼【麒麟】,我絕對沒有這種醜陋的姿態。”
“【唏律律——】”
外麵的“西戎半人馬”
腦袋明明是人類,卻發出了馬嘶聲。
而隨著這聲響亮的嘶鳴,半人馬們開始用它們的投擲武器對驛站進行拋射。
“很顯然,以它們的體型,即使是驛站這麼小的石頭城,也無法進行攻城,隻能通過射擊儘量殺傷以便撞開門。”
喬利評價道。
“所以,如果不是我事先發現了端倪,讓它們不得不提前進攻,晚上殺進驛站的話,這些人就慘了。”
斯比亞接話。
“舉盾!”
“避箭!”
“射擊!”
另一邊,護衛和驛站守軍們則做出了完美的應對,沒有被箭矢射傷自己人同時,還用軍用弩進行了一波反擊,將半人馬射倒了十多頭。
“沒什麼可看的了,我原本還擔心會不會出現某種能夠爬牆或者飛行的西戎,”
喬利搖搖頭,轉身走下城牆:“果然,讓這些種族意識強烈的家夥合作,本身就是種奢求。”
老人走下城牆之後,卻發現原本跟在身旁的少女沒有跟上,正用一副奇怪的表情仰著腦袋。
“……”
喬利眼皮抖了抖,也仰起頭看向天空。
被夕陽染紅的雲層之下,正有近百條黑色的絲線從虛空中探出,如海草般搖搖晃晃地對下方的護衛、仆人和驛站的工作人員指指點點。
“嘖嘖……讓我看看,這次是什麼?”
喬利耍了下龍頭拐杖,稍稍向外走出兩步,仰頭仔細觀察:“嗬,還是老一套,被巨斧劈成兩半,被小刀割喉,被徒手扯下腦袋……哦,這倒有點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