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1年——
幽州之地以南,有一富庶之郡,名涿。
漢高祖六年(前202年),分廣陽郡南部,巨鹿郡北部,與原恒山郡合並為涿郡,其治所定於涿縣,下轄範陽等十七縣,後多有合並添置,如今已達二十九縣。
因同屬一郡,其所轄縣鄉間的貨物流轉和互通有無相當便利,故而不必如偏僻貧瘠之地那般強求自給自足,如涿縣周邊村鎮大多植桑養蠶,範陽周遭百姓則多以捕魚為業,其臨近並州草原之處,畜牧養馬者居多。
由於往來貨物流轉頻繁,郡治涿縣多有世家大族從事酒家、客棧、車馬、倉儲、錢莊等非家業殷實者不可為的實業。
其中,有一張姓大族,前漢曾有多人為官,據傳與文成侯張良有親,然而經偽朝王莽之亂,家道中落,數代皆在涿郡西北以畜牧為業。
此代家主名張扈(hu),迎娶涿縣釀酒大族吳家之女後遷至郡中,憑借故舊人脈辦起酒家,又受郡守所托,為往來遊俠收集並發布委托,一時為涿郡大族翹楚,雖非士族,卻無人敢於輕視。
張扈有一子,名飛,字翼德,現年十九,皮膚黝黑、豹頭環眼、力能舉鼎,打遍涿郡豪傑無敵手,外人每每看到文質彬彬的張扈,再看張飛,往往會有自戳雙目的衝動。
張扈對此也是無可奈何,因為若是把兒子向自己的方向培養,很可能不知何時便會失去他。
那日張飛大約四歲,正值牙牙學語之時,張扈試著教了他一些詩賦,未料小兒竟能過耳不忘,反複詢問仍然一字不差,令他頗為驚喜,有了將兒子向文士培養的想法。
然而,就在當晚,便有不知是山精樹怪還是神仙菩薩來看張飛,張扈依稀聽到有奇異的女子聲音從兒子房中傳來,具體內容不甚清楚,隻是大約聽到幾句。
“【……當真白淨,且文質彬彬】”
“【能畫仕女圖,又會作詩……】”
“【這版本……很期待日後……】”
張扈事後詢問得知,當時兒子和照顧他的仆婦丫環全都莫名打了瞌睡,也全無外人進屋的跡象。
他向妻子悄悄說明情況後,吳氏大哭,說寧願兒子不會識文斷字也不能讓他被人帶走,即使是神仙也不行。
於是原本計劃的教書先生變成了武師教習,準備的書房和文房四寶變成了演武場和十八般兵器,之後的培養中更是儘量避免讓張飛對詩詞繪畫產生興趣,最終培養成了這個樣子,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神仙”
再也沒有出現過,或許是真的失望了罷。
看著身著玄色輕皮甲,身材壯碩的張飛騎著他的大黑馬從酒家前飛馳而過,張扈不知是慶幸還是遺憾地歎了口氣。
————
涿郡,郡守府。
“劉淩!
出來玩!”
張飛在郡守府後門勒馬停下,大聲叫嚷,聲如雷震。
後門的兩名守衛一副見慣不怪和無可奈何的表情,顯然是次數太多已經麻木了,而且兩人非常有默契地稍稍遠離了後門位置。
“吵死了!
你這黑炭頭!”
隨著一聲嬌喝,後門被一腳踢開,而後一麵四四方方,上麵有著獅頭浮雕的黑色盾牌帶著呼嘯的風聲飛旋而出,直直朝著張飛撞去。
“哈哈哈!
不是你說要我大聲叫你的嘛。”
張飛反手抄起背後的長矛,抬手一撩便將那盾牌撥了回去。
“哼。”
那發出嗬斥之人隨手接住盾牌,踏出了後門。
那是一名身量不高,但可稱得上英姿颯爽的女將,身穿深綠色軟皮甲,在左邊肩膀、前心後背、腰腿膝脛等位置額外附加了亮銀甲片,左手持那麵黑盾,右手倒提一柄黑色長劍,長發在頭頂盤起,以一根雀翎紮住,一張鵝蛋臉,口鼻被青綠麵罩鬆鬆遮住,隻露出細長的秀眉和一雙明亮的鳳目。
“嘿,這涿郡誰人不知你是劉太守的千金,遮遮掩掩是想唬誰?”
張飛瞥了下被他叫做“劉淩”
的女子所戴麵罩。
“能堵住‘悠悠眾口’,那些酸儒完全沒法說我‘拋頭露麵’。”
劉淩白了張飛一眼,向身後舉手,幾個仆人苦著臉牽著一匹棗紅馬走了出來,把韁繩遞給劉淩。
“小時候也不是沒見過,不算太好看……”
張飛嘟囔了一句,見劉淩瞪眼舉盾,連忙轉移話題:“啊……那個打算向你求親的,姓公的家夥,見到之後要怎麼辦?打他一頓?”
“是姓‘公孫’,”
劉淩翻身上馬,動作熟撚:“聽聞他在平定西涼叛亂時立下大功,被封為騎都尉,與父親職位齊平,想必是個英雄人物——和某些窩在城裡稱王稱霸的家夥不一樣。”
“那到底打不打?”
張飛似乎沒聽懂。
“當然要試試他武藝如何,另外也得問問他對於喜歡舞刀弄槍的女子是何看法,”
劉淩道:“如果有必要,我自是可以換上宮裝禮服,禮儀完備地替他招呼屬下的家眷,但他也不能阻止我上陣殺敵——駕!”
劉淩一夾馬腹,當先向城外飛馳而去,張飛連忙策馬跟上。
“聽起來怎麼好像你已經同意了?這麼急著嫁人?”
“你以為我今年幾歲?!”
絕塵而去的雙馬之後,有餘音嫋嫋。
“其實……我感覺這張家小郎與我們小姐挺般配的啊?”
稍年輕些的門衛有些疑惑地說道。
“彆提了,當初大家都是這麼想的,大人也因此沒管小姐習武,結果兩家準備三媒六證時,你猜那張翼德怎麼說?”
年老些的門衛搖搖頭,也不賣關子地繼續說道:“他說‘我把你當兄弟,你竟然想跟我成親?’”
“嘶——”
年輕門衛一臉牙酸的表情:“小姐竟然沒打死他,可見是真的有過想法。”
老年門衛繼續搖著頭:“張家小郎還能等等,但小姐不行,在確認此事不成之後,老爺就一直四處打探符合條件的年輕人,這個公孫瓚可以說出現得正好,隻不過如今之世對於女子做武將仍有偏見,不知他態度如何。”
————
自從張飛記事起,他的“無雙”
便已然覺醒,但它具體如何稱呼,還是從某位“無雙”
相當花哨的遊俠那裡得知的。
張飛管自己的無雙特性叫“破膽”
,具體來說,隻要他瞪大雙眼盯住目標,並大喝一聲,無論喊的是什麼,目標便會因恐懼而逃走,小時候由於威力不足,對於某些膽大者,頂多能將目標吼得原地戰戰兢兢,而不會逃走,至於如今,能在他“破膽怒吼”
之下安然無恙的人,涿郡幾乎沒有。
第一個破掉他這招的,便是涿郡劉太守的女兒劉淩,她不知用什麼東西塞住了耳朵,又用盾牌擋住了他的視線,然後把武藝尚不精熟的張飛一頓好打,而後才教育他說,這等無雙應該用來當成殺手鐧,而非常規作戰手段,被揍慘了的張飛自然表示讚同。
然後,等他開始認真習武時,才發現自己的武學天賦極為強大,進境可謂一日千裡,導致父親不得不多次提高所請武術教習的層次,直到最近,父親無奈地告訴他,除非去請成名已久的遊俠或者軍中猛將,已經沒人能做他的師父了,而那等人是不會為一個毫無名氣的毛頭小子教學的。
希望今日要見的公孫瓚能給他些驚喜吧,張飛與劉淩策馬來到涿郡城外的高坡之上,遠遠眺望自南方而來的行人。
據說,那公孫瓚乃是洛陽大儒盧植的學生,隻是用皇甫嵩借給他的,互相無甚磨合的數千“三河騎士”
便將叛軍打得大敗,可見其人頗有帥才,但他本人的武藝和性格如何,還需進一步觀察。
但是,太守大人似乎對公孫瓚非常滿意,如果不能在他離開前試出底細,那麼他和劉淩的婚事大致便會就此定下,怎麼能讓好兄弟不明不白地嫁給陌生人?對吧。
張飛轉頭看向正盯著他的劉淩,咧嘴一笑:“試探那公孫瓚究竟如何,便包在我身上。”
“哼。”
劉淩直接轉回頭去。
奇怪,張飛抓抓腦袋,明明是他們誤以為自己要和劉淩成親的,解釋過誤會,也被她揍了幾頓,但似乎一直不肯原諒自己的樣子,莫非真如孟子所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
又待片刻,張飛看到官道上有寫著“公孫”
的旌旗自南方緩緩而來,經劉太守教導得知,朝廷的實職將領出行,必須打出自己的旗號,若在城池中駐守,則需掛在城牆之上,某些瞞天過海之計或許要利用這點,但一般來說,看到某麵旗幟便等於見到了此人。
“我替你試試那家夥的手段!”
張飛說完,也不等劉淩應答,策馬直奔那隻由數十名騎兵組成的隊伍衝刺而去。
雖然並非戰時,但麵對疾馳而來的一匹黑馬,這支隊伍仍然擺開了迎敵的陣勢。
在張飛眼中,已經能辨認出那些騎兵中有著三名與眾不同的武將,一個提槍,一個背雙劍,一個手持長柄大刀,既然不清楚誰才是公孫瓚,那麼便一起試試斤兩好了,
張飛瞪大雙眼,用“破膽”
將那支隊伍完全籠罩,而後以如同晴空霹靂的音量大喝一聲:
“【燕人張翼德在此!
誰敢與我一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