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掛上去的第二日,薑媚終於得到了蕭氏的召見。
蕭氏住的主院在裴家的東南邊,院子很大,分前後兩個院子,前院種滿了花木,中間挖了個水池,池邊搭著涼亭,亭上枝蔓纏繞,已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雅致極了。
院中下人正在灑掃,薑媚跟著清檀進到後院,一路都低垂著腦袋沒敢東張西望。
進了屋,連忙跪下行禮。
“奴婢薑媚,拜見夫人。”
蕭氏看著賬簿,並未急著讓薑媚起身,薑媚繃著身子跪得筆直。
不知過了多久,蕭氏終於放下賬簿。
清檀立刻奉上參茶,蕭氏喝了一口,給旁邊的嬤嬤遞了個眼神,嬤嬤立刻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來到薑媚麵前。
薑媚毫不猶豫,端起來全部喝掉。
藥早就冷了,超乎想象的難喝,薑媚拚命忍著才沒有吐出來。
見她如此爽快,蕭氏倒是高看了她一眼:“都不問問這是什麼就喝光,你也不怕被毒死?”
薑媚俯身磕了個頭,乖順道:“既是夫人所賜,奴婢斷不敢辭。”
她穿著裴家一等丫鬟的衣裳,烏發隻用一根淺藍發帶束著,身上沒有一樣配飾,素到極點,卻一點兒也不普通,反倒有種清水芙蓉的清新感。
這般跪著,那纖腰豐臀更是尋常姑娘不能比的。
有姿色有腦子還會服軟說話,景川的眼光確實不差。
薑媚沒有哭哭啼啼的不配合,蕭氏也樂得輕鬆,她沒有因為花燈的事刻意為難,溫聲道:“剛剛那碗是絕子湯,宮裡的方子,不會很傷身子。”
能讓薑媚進裴家已經是蕭氏最大的讓步,她是斷然不會讓薑媚有孕的。
“謝夫人賜藥。”
薑媚再度俯身,正想趁機再表表忠心,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高呼:“三少爺,你怎麼回來了?”
嬤嬤立刻把藥碗藏起來,蕭氏麵不改色,沒有急著讓薑媚起來。
片刻後,裴景川進了屋。
薑媚跪趴在地上,餘光隻看到黑緞白底的官靴。
他約莫是從刑部趕回來的。
蕭氏知道裴景川是為薑媚來的,卻笑著問:“刑部不是忙得很麼,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之前的兩個案子已經結了,這兩日可以清閒些。”
裴景川沉聲應著,不動聲色地掃了薑媚一眼,見她身上沒傷,應該沒有受罰,這才落了座。
清檀立刻奉茶,裴景川喝了兩口又問:“母親不是向來不管我院裡的事麼,今日怎麼突然提了我的人來?”
那句“我的人”裴景川說得隨意又自然,明晃晃地昭示他對薑媚的在意。
蕭氏麵上笑意更深:“你如今成了大忙人,我連見你一麵都難,不過是叫這丫鬟來問問你的近況,怎的像是要找我興師問罪?”
蕭氏有三個兒子,老大老二均已成婚,做了幾年婆母,蕭氏已摸索出一些經驗,並不想強硬地棒打鴛鴦和兒子離心。
蕭氏給了適當的借口,裴景川也不好說什麼,沉沉道:“是兒子的不是,這幾日正好得閒,兒子都來陪母親用膳。”
“倒也不用如此,”蕭氏拒絕,看裴景川的眼神滿是慈愛,“你難得空閒,不如約上好友趁著春光好出門踏青散散心,免得成日在刑部跟屍體打交道,身上的人情味兒都快沒了。”
蕭氏說得很委婉,但裴景川知道她的意思,當即道:“謝母親關心,兒子知道了。”
兩人又聊了會兒有的沒的,裴景川才帶著薑媚出了主院。
一路上裴景川都是冷著臉的,回到屋裡立刻問薑媚:“我娘叫你去主院做什麼?”
“夫人擔心三郎太過勞累,讓我好生伺候三郎,莫要讓三郎總是熬夜。”
薑媚神情平靜,說辭和蕭氏一樣。
裴景川心中存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傾身湊近。
薑媚連忙屏住呼吸,裴景川卻還是聞到了她身上的藥味兒,他頓時擰眉:“你喝了什麼?”
瞞不過去,薑媚隻能如實回答:“絕子湯,宮裡的方子,用的都是上好的藥材,不會很傷身。”
裴景川在聞到那藥味的時候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見薑媚答的如此平淡,心底還是湧起無名的怒火。
彆的女子爬床都會想要個孩子做依仗,她就這麼喝了絕子湯,恐怕是真的沒有想過在他身邊久待。
那盞鳳凰花燈還掛在簷下,此刻卻隻叫裴景川覺得諷刺。
他的心意她是一點兒都看不見嗎?
“誰讓你喝的?”
這句話明顯帶著怒火,薑媚垂著眸沒有看他,柔柔道:“夫人賜藥奴婢不能不喝,而且奴婢早就傷了根本,喝不喝這藥沒有區彆。”
她和裴景川的身份懸殊實在是太大了,有了孩子才是麻煩。
“什麼叫沒有區彆?之前我讓大夫開的藥都進狗肚子了?”
裴景川越說越生氣,薑媚雖然就站在他麵前,他卻感覺她隨時都有可能逃走。
畢竟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她也沒有軟肋牽掛。
裴景川的怒意已經要溢出來了,薑媚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害怕服軟,她終於抬眸,澄澈的眸子映出裴景川的風雨欲來的臉:“三郎這般生氣,莫不是想要讓我為你孕育子嗣?”
不然呢,我吃飽了沒事乾?
話到了嘴邊,又被回籠的理智摁下。
裴景川沒有被薑媚繞進去,冷冷地反問:“那你呢,就這麼不想跟我有羈絆?”
感情這種東西可以說斷就斷,孩子有了卻是不能反悔的。
這世上再沒有比有個孩子更深的羈絆了。
儘管裴景川冷著臉,薑媚卻覺得他看上去像是真的想和自己有個孩子。
心臟尖銳地痛了一下,薑媚的呼吸都滯了滯。
她怎麼會有資格生下他的孩子呢?
眼眶控製不住發熱,薑媚避開裴景川的視線,啞聲說:“三郎,我沒被自己的爹娘愛過,但我希望每個孩子都能被愛。”
“……”
裴景川的怒火陡然消散無蹤。
薑媚從未在他麵前提過自己的家人,可他已經從周鴻遠口中知道她在家的日子並不好過。
後來在應縣,他也見過她的母親和弟弟,他們不像是她的至親,更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現在站在他麵前的薑媚身形單薄,麵色蒼白。
她說,她沒有被自己的爹娘愛過。
除此之外呢?
有人愛過她嗎?
這個疑問一冒出來,名為心疼的情緒便迅速占據裴景川的胸腔。
他不受控製地上前,抱住了薑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