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遊這日,天氣晴好。
周鴻遠的同窗好友趙行知帶著他的夫人與他們順路同行。
趙行知是個極善交際的人,他對著薑媚一頓誇讚,又讓薑媚與他的夫人同乘馬車一道說話解悶兒。
薑媚推辭不過,隻好上了馬車。
趙行知的娘子名叫吳芳妍,是城中酒樓掌櫃之女,已有五個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整個人珠圓玉潤,溫柔可親。
吳家挺有錢的,吳芳妍雖在孕期,身上的衣裙料子仍是十分時興的,頭上的釵環首飾也不少,相比之下薑媚就寡淡多了。
她現在的衣服大都寬鬆老氣,唯有與周鴻遠成婚時置了一身顏色鮮亮的緋色衣裙和一支桃花簪。
薑媚今日穿的就是成婚時那套緋色衣裙。
她與周鴻遠在春日成婚,衣裙有些薄,薑媚在外麵加了一件靛青短襖,插上簪子便出了門。
薑媚一上車,吳芳妍便主動與她搭話,問她如何與周鴻遠相識幾時成的親。
薑媚一一回答,得知她自己開了個豆腐鋪,吳芳妍立刻露出羨慕之色:“你好厲害,竟能自己開鋪子,我想學做生意,被我爹狠狠罵了一頓。”
商人地位低賤,吳父辛苦大半輩子,好不容易為女兒覓了位讀書人做夫婿,如何願意再讓她拋頭露麵受人非議?
“令尊也是為你好,你若真做了生意,如今懷著身孕豈不是還要在外奔波。”
薑媚寬慰,吳芳妍摸摸肚子,露出笑容:“倒也是這個理兒,我也不想我的孩子日後四處奔波還被人看輕,你與周郎君也要抓緊時間呀,到時咱們的孩子還能一起念書作伴。”
薑媚嘴裡泛起苦澀。
她喝了太多避子湯傷了身子,此生恐怕都不會有孩子,而且與周鴻遠分開後,她也不打算再與人成婚。
“順其自然吧。”
薑媚笑得有些勉強,吳芳妍看出來了,貼心地轉移話題。
沒多久,馬車停在一座竹屋前,薑媚準備先下車扶吳芳妍,掀開簾子一個頎長高大的身影猝不及防映入眼簾。
裴景川!
薑媚瞳孔震顫,飛快地收回手。
然而簾子才剛落下又被吳芳妍的丫鬟玉竹挑起,她訝異道:“夫人你看這是哪家的郎君,怎生得如此俊美脫俗?”
裴景川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金銀雙絲絞祥雲錦衣,外罩貂皮大氅,許是風寒未愈,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整個人清清冷冷,如同冬日雪鬆,不可攀折。
玉竹的聲音有點大,裴景川偏頭看過來。
薑媚早已躲在簾子和玉竹後麵,隻盼不會被看到。
玉竹被裴景川的眼神嚇到,忍不住小聲嘀咕:“這位郎君生得如此好看,怎的眼神這麼凶?”
薑媚無心回答,腦子亂成一片。
她沒想到裴景川也會在這裡。
她是臨時答應來赴宴的,裴景川應該不是為她而來,可待會兒要是碰了麵,裴景川難保不會戲弄報複她。
今日來的都是周鴻遠的至交好友,若不慎被人發現,她會萬劫不複不說,周鴻遠也會跟著淪為笑柄。
這後果她承擔不起。
薑媚想逃,趙行知卻走過來說:“那位是翰京第一公子裴景川,娘子、嫂夫人快快下車隨我和周兄去行禮。”
趙行知的語氣難掩興奮,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裴景川
那可是連陛下都讚不絕口的天縱奇才,彆說與他做朋友,便是得他幾句點撥也是極大的造化啊!
吳芳妍未曾聽說過裴景川的才名,但見自家夫君如此激動,立刻帶著玉竹下了馬車,薑媚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下車。
她剛站穩,周鴻遠就握住了她的手,低聲安慰:“彆緊張,隻是打個招呼,無妨的。”
薑媚想抽出手,周鴻遠反而握得更緊,下一刻,她便被周鴻遠拉著帶到裴景川麵前。
“鳴鹿書院趙行知、周鴻遠見過裴公子。”
周鴻遠和趙行知一起行禮,薑媚學著吳芳妍的樣子頷首致意。
“不必多禮。”
裴景川冷淡回應,像是根本不認識薑媚,隻是觸及她和周鴻遠交握的手,目光多停留了一瞬。
那一眼冷沉沉的,如有實質。
薑媚掌心早就冒出冷汗,直到裴景川轉身進了竹屋才敢大口呼吸。
“怎麼這麼多汗,嚇到了?”
周鴻遠溫柔關心,拿了汗巾幫薑媚擦手,見他如此細致體貼,吳芳妍眸底閃過豔羨,輕聲道:“這位裴公子的氣勢好強,確實挺嚇人的。”
“蠢貨!”趙行知變了臉色,“裴家可是瀚京的名門望族,在裴公子眼裡,你我連螻蟻都不如,能見他一麵已是三生有幸,難道還想讓裴公子對你笑臉相迎?”
趙行知的語氣裡透著一分不易察覺的鄙夷,吳芳妍的臉一下子漲紅。
本朝商賈的地位很低,吳家雖然在錢財方麵遠勝趙家,趙行知卻還是覺得吳芳妍高攀了她。
吳芳妍懷著身孕,今日還有外人在,趙行知對吳芳妍的態度尚且如此,回到家指不定如何趾高氣揚。
薑媚對趙行知的印象一下子跌到底,她主動開口:“是我沒有膽識被嚇到,夫人好心為我解圍,趙公子要怪就怪我吧。”
顧忌著周鴻遠的麵子,趙行知沒再揪著這件事不放,隻壓低聲音道:“這次機會難得,娘子和嫂夫人就算幫不上忙,待會兒在席間也要謹言慎行,切莫衝撞貴人毀了我和周兄的前程。”
吳芳妍緩過神來,擠出笑容道:“我知道了,夫君放心。”
這間竹屋是鳴鹿書院院首蘇淮修的住處,進了屋,周鴻遠和趙行知先帶著薑媚和吳芳妍去拜見恩師。
裴景川比他們先到,正與蘇淮修品茶。
周鴻遠和趙行知一起行了禮,而後看向薑媚:“眉娘,過來。”
裴景川就坐在蘇淮修對麵,他單手執著茶盞,似在專心品茶,並不在意屋裡發生的事。
薑媚硬著頭皮上前,周鴻遠攬了她的腰,動容道:“先生對我恩重如山,若無先生就沒有今日的我,你與我跪下給先生磕個頭。”
給恩師磕頭是應該的,可裴景川就坐在旁邊,薑媚怎麼敢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