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之日,弟媳馬氏在李春仙的窩棚裡分娩。
夜裡刮大風,風從窩棚的縫隙中鑽進來,吹得屋子裡的油燈搖搖晃晃。牆上李春仙和金氏的影子也跟著風搖搖晃晃。
沒錢去請穩婆,金氏就充當了這一角色。馬氏幾次暈過去,醒來後大喊著有鬼來催命。她指著牆上的影子,嚇得魂不附體。金氏把孩子從馬氏的胯下拉出來的時候,李春仙胃裡的一口酸水湧上來,直吐在了身後。
孩子一切健康,嘹亮的哭聲震撼著這黑暗的窩棚。反倒是馬氏身子虛弱,怎麼都喊不醒來。李春仙把孩子抱到馬氏眼前,想讓馬氏看看孩子,可馬氏連眼睛都睜不開。
金氏哭天喊地,兩隻手拍打著凹凸不平的地麵,嗆出的灰塵都攔不住她的嚎叫,直說馬氏不行了。李春仙慌不迭地幫著馬氏順氣,新婚衣裳的一雙袖子,都沾染著馬氏的血汗。
不知是哪來的福氣,或許是馬氏命硬,在死亡線上掙紮了幾天後,馬氏終究還是活了過來。
虛弱的馬氏沒有奶水,全靠金氏磨黑麵糊喂養這小家夥。金氏抱著孩子,歎氣道:“原本還盼著你生個丫頭給人當童養,年年咱們就能有幾鬥糧食。真可惜你也生了個小子!小子隻會吃人血!”
羅大疙瘩和羅大豐眼睛直愣愣的,就好像兩個木頭雕成的死人。家裡多了一個人,對他們來講,似乎就和多了一粒塵土沒有區彆。
馬氏窩在牆縫中,死活不肯抱著孩子睡。她被生育嚇壞了,孩子一靠近,她就嗚嗚哇哇地叫,好似一匹受驚的母馬。唯有李春仙給她送吃食時,她才肯斜著眼睛看一看那孩子。
金氏不免又嘮叨起來:“沒死就得活啊!本來就那個樣子,現在又瘋瘋癲癲的,咱們家哪裡養得起這麼多張乾坐著吃的嘴!”
李春仙已經很久沒和彆人說過話了。一方麵,她是太餓了沒勁說,另一方麵,她無法和家裡任何人產生共鳴。馬氏生育後,當家做主的李春仙滿腦子隻想著怎麼搞糧食,可不能在她手底下餓死了人。
李春仙算計著屋後那老榆樹。
公公羅大疙瘩第一個不同意:“那是我的壽材,不要打這個主意。”
李春仙道:“您老壽命還長著呢,趕明兒生計好了,換個楊木的給你。”
老公公兩眼一翻,道:“不許你砍!”
李春仙道:“不砍就餓死。”
饒是老公公那樣執著,李春仙還是把它砍了換糧食。老榆樹歪斜著身軀,看了也做不得什麼好木材。所幸五豐是木匠,他的師傅看上了這老榆木,看在五豐的麵上,低價收了去。
榆木賣了錢,糧缸填滿。老公公羅大疙瘩滿滿吃了一碗粗糧飯,依舊氣得吹胡子瞪眼,不和李春仙說話。李春仙可不慣著老公公,喂飽了就出門,她的活兒還多著呢,沒工夫計較這些。
用一捆榆木疙瘩換來的一隻病雞仔,居然也養大了。中秋的時候,李春仙親手把雞煮了,想著好好過個節。雞湯先舀出來一碗,李春仙親自端去送給棚裡的喂奶的馬氏。妯娌兩個逗弄了一下孩子,等李春仙再回來的時候,桌上連一根雞骨頭都沒有給她剩下。
金氏有些抱歉:“我才撕了腿子去給爹吃,回來時候他們幾個就吃完了。這些混小子,實在可惡。彆說我,連大豐都沒吃上”
李春仙餓著肚子舔了幾口黑麵,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一直以來撐著她的,唯有那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可此刻,那股勁兒也馬上要鬆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