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黃翠喜第一件事就是去殺魚,至於清洗蝦爬子的工作,自然就交給顧一寶和薑琴了。
母子倆蹲在院子裡,看著盆裡張牙舞爪的蝦爬子,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顧一寶到底還是忍不住好奇,率先伸手,小心碰碰水裡的蝦。
那蝦一下就跟瘋了似的,“嗖”一下蝦尾一卷,濺起來的水花險些把盆邊的薑琴和顧一寶都給澆了個滿頭滿臉。
“嘶!”他猛地收回手。
“沒事吧?給我看看!”薑琴有些著急地抓著兒子的手看。
還好,也不知道是顧一寶手縮得快,還是這蝦爬子的刺沒有那麼鋒利。
小孩兒的指尖隻有一個被蝦尾刺出的紅印,沒有滲血。
隻是,就剛剛那麼一小下,顧一寶甚至都沒有去抓蝦爬子,都能被刺刀。
薑琴看著盆裡活蹦亂跳的蝦爬子,都不由得產生一種敬佩感。
看看。
這蝦爬子為了不讓人吃掉它,多努力才能長成這樣身體到處都是刺,看起來就不好惹的樣子啊。
隻是,這蝦這樣,那他們該怎麼洗呢?
正想著呢,院門口就傳來一陣有些急促的腳步聲。
不多久,伴隨著一陣輕笑聲,顧兆一邊戴著手套一邊蹲到了薑琴身邊。
薑琴還有些驚訝:“才十點半,你怎麼回來了?”
顧兆一邊抓起一隻蝦用刷子清洗,一邊道:“老秦找我和幾個戰友借工業票,剛好今天營裡的訓練任務不算重,我就回來了。路上還碰見了老向的愛人,她說你買了蝦爬子,我就想著家裡也沒個手套,你和媽估計也不會洗。”
說話間,已經動作非常乾淨利落地洗乾淨了好幾隻蝦爬子。
一邊清洗還一邊拿手碰了碰薑琴:“就這點蝦爬子,我一個人一會兒就能處理好,你帶著孩子先進屋去,大中午的,後脖頸都曬紅了。”
發現薑琴沒動,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著薑琴的眼睛裡有明顯的疑惑,歪著頭,陽光灑進他眼睛裡,深棕色的瞳孔如同琥珀一般透亮。
就像是一隻護主又忠心的大狗一樣。
正是各家各戶吃午飯的時間,周圍鄰居的屋裡傳出說話聲,炒菜聲,還有軍屬們叫自家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堪稱喧囂。
薑琴卻莫名覺得四周安靜得奇怪,要不然,怎麼連心跳聲都這麼清晰。
四月份的葫蘆島,陽光已經十分熱烈肆意,不光曬紅了她的後脖頸,還曬紅了她的耳朵尖。
薑琴一下像是被什麼燙到一般,躲開了顧兆的視線。
剛才那一幕卻無法抑製地在她腦子裡不斷閃現。
她似乎能感覺到,心裡那片荒土地裡已經長出了一點嫩芽的種子,正在這片陽光的照耀下,逐漸向上努力生長。
她第一次有些手足無措地起身,眼神遊移著。
“那、那我先進去。”
顧兆就看著媳婦兒跟個小兔子似的,輕快跳著進了屋。
這是怎麼了?
他下意識要撓撓頭呢,就被手裡的蝦爬子給阻止了動作。
隻能搖搖頭,正要低頭繼續洗蝦呢,下一秒,輕快的腳步聲又出來了。
他抬頭。
就見媳婦兒抿著唇,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忘了一寶了。”
然後就過來,把還蹲著的顧一寶牽起來,母子倆一高一矮往屋裡走。
正要跨過門檻的時候,也不知道顧一寶嘟噥著說了句什麼,惹得薑琴指著他的腦袋笑罵了一句。
陽光剛好撒在她的發旋兒處,把她一頭烏黑如墨的長發都給染成了金棕色。
不知怎麼的,看著這樣的薑琴,顧兆心口像是被什麼撞到一般,手下意識一用力。
“嘶——”
他低頭看了眼手指,還沒來得及細想,這股莫名產生的情緒是因為什麼,就聽身後廚房的窗口傳出黃翠喜的聲音來。
“阿兆,蝦洗好了沒?”
“哦,哦。”他趕緊低頭,手底下的速度都加快不少,沒過一會兒,“好了。”
他把蝦直接從窗口遞給廚房裡的黃翠喜。
直起身的時候,眼尾餘光剛好掃到了客廳裡的薑琴,她正在給顧一寶脫衣服。
顧一寶身上穿的是一件細毛線衣,領口有些小了,脫的時候,完全是薑琴在往上拔,太過用力,以至於連臉都皺在一起。
頭發還有幾縷有些淩亂地散在額上。
整張臉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鬨脾氣的小貓。
“阿……”黃翠喜轉過身來,剛要叫兒子給她在外頭接一盆水,就見兒子靠著廚房的窗沿處,眼神卻分明看著斜側方,臉上帶著一絲柔和的笑意。
她順著他的視線往邊上看了一眼。
瞬間了然。
再看看兒子那模樣,黃翠喜忍不住偷笑。
這木頭疙瘩,也有這一天。
簡直跟他爸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行啦,彆看了,是你媳婦兒,又跑不了。”黃翠喜拍了一下兒子,“去,先去給你媽接盆水。”
顧兆一下回過神來。
霎時間,喉間有些發澀,他清了清嗓子,接過盆,轉身朝院子裡的水缸走去。
雖然是頭一回做這些海鮮,但黃翠喜畢竟做了大半輩子的飯了,加上還有之前王娟的提醒,一頓飯不到半個小時就做好了。
家裡的灶還沒砌,所以做飯就隻能用煤爐。
好在這鐵皮爐子裡的蜂窩煤火力也算是旺。
黃翠喜揭開了煤爐上的砂鍋蓋子,飯勺在裡麵攪拌幾下,伴隨著米飯被攪動的聲音,一股油香米香臘肉香以及鍋巴的焦香味混合在一起的霸道香味瞬間侵襲了整個廚房,進而向外湧出。
次臥裡,原本還被媽媽壓著寫字的顧一寶抽抽鼻子。
“咕嘟。”
他一下抬起頭來,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媽媽。
那眼神裡就寫著兩個字——“想吃”。
太直白了。
以至於,薑琴都直接笑了出來,根本產生不了什麼負麵情緒,沒好氣轟他:“去去去。”
話音未落,小胖墩就直接放下筆衝了出去。
薑琴趕緊在後邊喊了一句:“記得洗手!”
自己在屋裡先把東西都整理好,這才起身往客廳去。
客廳的餐桌上,已經擺上了好幾個碗盤。
擺在正中間的就是兩個冒著熱氣的砂鍋。
左邊是砂鍋焗黃魚,右邊是一鍋臘肉燜飯。
兩個截然不同的香味占據了整個客廳。
但顧家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砂鍋焗黃魚吸引。
不是燜飯不香。
事實上,光論香味來說,臘肉燜飯的香味要更加霸道一些。
但沒辦法,誰讓這燜飯是黃翠喜在家做慣了的,甚至於,用老家那大鐵鍋和柴火燒出來的燜飯可比用這砂鍋和蜂窩煤爐燒出來的燜飯香多了。
連鍋巴都比這砂鍋裡的鍋巴要更香脆好吃。
現在這鍋燜飯的香味,對顧家人來說,完全是大降級。
而邊上的焗小黃魚可就不一樣了。
黃翠喜聽王娟的,沒有用太多調味料,全程就是白胡椒和鹽,底下用薑塊蒜頭來去腥,最後鍋邊淋一圈米酒增香。
小黃花魚太新鮮了。
根本沒有黃翠喜和薑琴之前刻板印象的海腥味。
加上米酒的提鮮,砂鍋蓋子一打開,瞬間,那股鮮味幾乎和燜飯的油香味纏纏綿綿,就是本來還覺得不太餓的薑琴的肚子都咕嚕了一聲。
筷子輕輕夾一筷黃花魚,雪白的魚肉嫩得幾乎要讓人以為觸之即斷,卻又偏偏頑強地沒有散開,還保持著魚肉的整體性,送進嘴裡,魚肉的鮮美瞬間侵襲口腔。
沒有任何人工調味料的喧賓奪主。
完全是魚肉本身的鮮味,卻絲毫不寡淡。
連本來很喜歡吃紅燒肉醬肉這些濃油赤醬的菜式的顧一寶都對這鍋魚讚不絕口,最重要的是,這黃花魚的刺還很少。
隻要把大刺一挑,就非常適合給顧一寶這種猴急性子的小孩子吃。
大人根本不用擔心他會被刺卡到嗓子。
有了黃花魚的優秀表現在前,黃翠喜和薑琴都對邊上的蝦爬子期待更高了。
顧一寶性子猴急。
率先就伸手去拿,一邊的顧兆想攔都沒攔住。
結果可想而知。
“嗷!”
他一下縮回手,捂著自己的手指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已經被做熟的蝦爬子。
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瞬間把一桌上的三個大人都給逗笑了。
薑琴還用筷子輕打了一下他的手指:“讓你猴急,吃到苦頭了吧?”
顧一寶簡直不可置信。
他都受傷了,媽媽竟然不安慰他!還笑他!!
顧兆隨手拿起一隻蝦爬子:“這蝦爬子的殼有很多刺,得這麼剝。”
說著,隻見他手指非常輕巧地扭斷了蝦頭,然後在蝦身兩側輕輕一掰,薄薄的蝦殼就被他剝開,露出裡麵粉白的蝦肉,能看到蝦肉中間有明顯紅色的蝦黃。
他拿筷子的另一頭輕輕夾斷一整條蝦肉,給黃翠喜,薑琴和顧一寶都分了一段。
“嘗嘗,這蝦爬子的肉也很鮮,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吃得慣。”
話音剛落,三個人都齊齊把肉夾進嘴裡。
瞬間,就被嘴巴裡鮮美的口感征服了。
這真的是跟在老家時吃的那種對蝦完全不一樣的口感。
尤其是蝦肉中間的蝦黃,更給蝦爬子的肉增加了一份獨特的口感。
黃翠喜吃完都不由得感慨一句:“雖然難剝,但還真挺好吃。可惜了,這東西不比水果,不能帶回去給你爸他們嘗嘗。”
說話間,手已經很誠實地伸向了蝦爬子。
“沒辦法,那我就替你爸他們多吃一點。”
這邊,三個大人一個小孩兒吃得美滋滋,客廳一邊的顧淼聞著空氣中的香味麵條流淚:【所以,到底有沒有管一管我這個可憐小孩兒的感受呢?】
以前在老家的時候,家裡地方大,好幾個房間。
吃飯的時候,一來是房間大,前門後門空氣流通,再香的味道在這樣的屋子裡,也很難維持太久。
二來,顧淼以前還太小。
雖然可能因為異能的緣故,她的嗅覺視覺都比正常小孩兒要發育得更快一些,但在前一個多月裡,五感的確沒有那麼靈敏。
加上之前是冬天,薑琴和黃翠喜不想讓他們感冒,所以大部分時間,她和弟弟顧焱都是待在裡屋不出來。
所以,她雖然一直都知道,奶奶做飯好吃。
但還真沒像今天這樣,這麼直麵這種嗅覺的刺激。
真的,太刺激了……
顧淼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口水從嘴角流下來。
顧一寶看著小妹妹,沒心沒肺道:“那我替妹妹多吃一點!!”
說話間,“嗷嗚”一口,一大塊白色魚肉消失在嘴巴裡。
倒是薑琴注意到了小孩兒口水泛濫這件事,洗了洗手,輕輕抬起了顧淼軟乎乎的小下巴。
顧淼還以為,是美人媽媽看自己可憐,終於要施舍自己一塊魚肉了呢。
一時間眼巴巴地看著美人媽媽:【啊——】
薑琴卻沒有夾魚肉,而是用手指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牙床。
顧淼自己都能感覺到牙床某一處有一種奇特的感覺。
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腦袋也下意識動了動。
薑琴也摸到了,眼睛一下亮了,回頭看著婆婆:“媽,淼淼長牙了!”
與此同時,黃翠喜做的燜飯的香味還在不斷向外蔓延。
周圍好幾戶鄰居都被這股香味吸引了注意力。
家裡有肉有菜的還好些。
聞到了,也隻是嘀咕一句:“這做的什麼菜,怎麼這麼香。”
像是自覺和顧家人關係不錯的王娟更是直接嘀咕了一句:“這有家屬來隨軍果然是好事,你看看,以前顧營長家裡哪有過這種香味,不行,我得找機會去問問怎麼做的。”
但飯桌上沒肉的人家就遭罪了。
向紅旗看著桌上跟前幾天沒什麼區彆的木耳菜掛麵,臉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