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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政府的大禮堂分內外門。
外門進去是一道走廊,走廊兩邊有幾把椅子放著,然而現在,卻沒什麼人真的坐在椅子上,幾乎人人手裡都拿著小本子,口袋裡插著一根鋼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說著話,每個人都仿佛有相熟的人,走路看起來都氣定神閒。
這番做派,看在長橋大隊這一行人眼裡,真是和自己哪哪都不一樣。
趙文竹都有些懊惱:“早知道,我也該帶紙筆過來。”
其他幾個知青代表雖然沒說話,
但眼裡也無一不是讚同。
和這幾個知青們相比,反倒是顧大頭更坦然一些。
或者,用不知者不畏形容他,更合適一點。
他幾個跨步就跨上了台階,嘴裡說著:“怕啥,我就是帶了紙筆,也懶得寫字,真要比,不如比比腿腳功夫,我能一個打十個!”
說著,還真對著空氣打了幾拳。
話糙理不糙。
顧大江也道:“這是對縣裡優秀代表的表彰大會,咱們來,是咱們的工作乾得好,跟咱們是什麼身份無關,各個崗位的人各司其職,社會才能良好運行,真要說起來,他們種地養豬也沒咱們厲害。”
這道理,說來大家也都懂。
但懂歸懂,真有那個涵養能做到無視一切外在條件差彆的,還真不是一般人。
要麼是如顧大頭這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要麼是如顧兆等人一樣,見多了世麵,所以能平常心對待。
要麼,就隻能……
顧兆沉聲開口:“要實在緊張,那就抬頭挺胸,目視前方板著臉不說話,彆人要是跟你們說話,你們就笑。”
顧兆出主意不是胡亂出的,這是他親身經曆過類似的場麵後總結出來的經驗。
顧兆不是軍校畢業的高材生,剛入伍時,就是一個普通士兵。
是之後幾次在演習和任務中表現突出,才提了乾。
他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參加軍隊表彰大會的時候,也同樣是不知道該把手往哪裡放,對比那些軍校畢業的高乾子弟,他同樣有過一段時間自慚形穢。
他比這些人好一點的是,軍人有特定的站姿,他隻需要全程站軍姿,目視前方,保持臉上的表情就可以。
是之後參加的表彰大會多了,他才逐漸從容。
顯然,比起顧大江的大道理,還是顧兆這樣,直接給出解決方法,更乾脆了當。
顧兆話音剛落,一行原本還眼神飄忽,步伐淩亂的隊伍,瞬間人人都抬頭挺胸,彆管心裡怎麼忐忑的,反正隻看外表,各個都穩得很。
尤其是隊伍中還有顧大頭為首的好幾個在顧兆手底下經過簡單訓練的民兵隊成員。
之前顧兆沒說話還好,他一說話,幾個人幾乎是下意識就開始踩正步。
這幾個人一踩,其他人本來就腦子一片空白,竟然也不自覺跟上。
哪怕這些人的正步水平參差不齊,跟真正的軍人相比更是雲泥之彆。
但這麼小十號人踩著幾乎同步的步伐,跟在顧大江身後一起跨過大禮堂的外門,不說彆的,光是這氣勢,就吸引了外門內走廊裡不少人的注意。
今天能來這裡的,要麼是被邀請來觀禮的領導乾部,要麼就是來接受表彰的優秀代表。
這一行人看著就不像是領導乾部,畢竟哪個領導乾部來參加大會,還拖家帶口的啊。
那就是優秀代表了。
且優秀代表大概率就是走在最前麵穿著軍大衣的中年男人了。
靠近內門的幾個年輕人也順勢停下了剛才的話題,其中一個白麵書生探過頭,看著從外門進來的一行人,眼神在為首的中年男人身上的軍大衣上停留了幾秒。
終於忍不住又開口道:“這才像是個優秀代表的樣兒呢!”
邊上有人皺眉,滿臉不讚同:“趙瑜,彆說了。”
奈何,這個叫趙瑜的人偏偏就是彆人不勸還好,越有人勸,他就越是死腦筋的人。
“有什麼不能說的,以往哪見過什麼生產隊的人拿過優秀代表?是養出了幾百斤的豬還是種出了畝產幾千斤稻穀?抓住了逃犯不是已經獎勵了十頭豬?要我說,種地的就該好好種地,彆整天搞這些幺蛾子,哪像這些人,一看就器宇不凡……”
趙瑜滔滔不絕。
邊上的人卻默默離他遠了幾步。
什麼“要我說”的,他既不是縣委書記也不是縣長,憑什麼要聽他說的。
而且,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國家成立才多久?因為成分的問題鬨出多少風波?這人也不過就是一個縣委辦公室的小小辦事員,怎麼就敢一口一個“種地的”,真要說起來,人家“種地的”還比他更根正苗紅呢!
更彆說,這位趙瑜的親爹也是昨天才剛從一堆麻煩裡勉強脫身。
今天能來參加這場表彰大會,還是托了他媽是革委會副主席的乾女兒的麵子上。
不說低調裝孫子,至少也該謙虛謹慎一些。
這種人,在縣委辦公室這種人精紮堆的地方,早晚得摔個慘的。
趙瑜一貫眼高於頂,哪裡曉得同行人對自己的嫌棄。
他把那幾個從外門進來的人誇了又誇,還在尋求他們的認同:“……你們說他是不是軍區代表?”
幾乎是話音剛落,前麵就有人上前詢問那一行人的身份。
為首的軍大衣中年男人爽朗一笑:“同誌好!我是紅星公社長橋大隊的大隊長,我叫顧大江,這些都是我們大隊的知青代表和優秀隊員代表!”
圍觀的一眾人:“……”
趙瑜:“!!!???”
誰?!你說你是誰?!!
“噗!”
人群中,有人實在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趙瑜臉瞬間沉了下去。
這一幕,不僅被在場這些人看在眼裡,禮堂二樓的辦公室裡,一個兩鬢已經有些白發的中年男人透過窗戶看了眼樓下的鬨劇。
對著秘書指了指樓下的人:“這個人是哪個科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