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殿內。
黑裙少女在神塑前，長跪不起。
細密紅絲如雨，自上方垂落，於殿內輕輕搖曳。
每條紅絲線的末端，都係有一枚古銅錢，偶爾銅錢相撞，會發出悅耳的聲響。
陸燃靜靜地站在殿門口，視線掠過唯美紅雨，望著大殿深處的纖瘦身影。
也不知道，李柔茵與忘泉大人都說了什麼，她已經跪了好久了。
忘泉大人是不同意麼？
“唉”陸燃歎了口氣，無聊之下，睜開了一雙森冷橫瞳。
霎時間，眼中的場景變了。
隨風搖曳的如絲紅雨，變成了一條條詭異的錢串兒。
一枚枚虛幻的銅錢，彌漫著死氣，配上大喜的紅色，讓這座往生殿顯得更加驚悚了。
“陸燃。”
“在！”陸燃當即回應。
“你來。”李柔茵稍稍轉頭，空洞的眼神望向後方，“謝謝忘泉大人。”
陸燃快步上前，隻身穿越紅絲雨。
“叮鈴~叮鈴鈴~”
清脆的聲音接連傳來，聽得李柔茵嘴角微微揚起。
不需要看，她就能知曉，陸燃走到哪裡了，與前幾次來的時候一樣，他始終躲不開這“漫天紅雨”。
“感謝忘泉大人賞賜。”陸燃雙手合十，規規矩矩地拜了一拜。
“倒是我眼界不夠寬廣了。”李柔茵站起身來，“忘泉大人說，你現在已經不缺亡魂了？”
“其實也缺。”陸燃笑了笑，“隻是沒必要再禍害你了。”
“胡言亂語！”李柔茵板起漂亮的臉蛋，攥緊了手中盲杖。
若非神明在上，她真就一棍子抽下去了。
陸燃癟了癟嘴，沒再吱聲。
“你不需要亡魂也好，省著下月花燈一派來人，我交不了差唔！”話音未落，李柔茵嬌軀一顫。
她剛剛站起來，此時又急忙跪了下去，垂首道：“大人息怒，弟子口不擇言”
陸燃眉頭緊皺。
花燈一派來人？
交差？
神明·花燈也需要亡魂嗯，也是！這漫天神明，哪個不需要亡魂呢？
陸燃麵色愈發陰沉。
鎮守魔窟·竹海的神明，正是花燈大人！
所以，神明·忘泉能在竹海之中苟且偷生，是與神明·花燈做了交易的？
或者是與多位神明做了交易。
李柔茵必須要不斷上貢麼？
“陸燃，我們走吧。”李柔茵輕聲說著，臉色更加蒼白了，起身垂首、步步向後退去。
陸燃雙手合十，又向忘泉大人欠身行禮。
二人退出了往生殿，李柔茵沉默無言，竹杖不斷敲打著地麵，返回屋宅。
陸燃跟在她身後，小聲道：“你還要給花燈一派交保護費？”
“彆說了。”李柔茵出言喝止，麵色很是難看。
若不是神明·花燈胃口越來越大，李柔茵壓力陡增、愁苦不已，她也不至於一不小心將此事說出來。
對李柔茵而言，今日陸燃少吃兩串銅錢，真的能讓她多喘一口氣。
神明·忘泉還能苟活於世，不容易的。
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二人一路沉默無言，返回了屋宅二層。
李柔茵從屏風一角上，摘下了一小串銅錢，拿出了其中一枚：“喏。”
“謝謝。”陸燃伸手接過，忍不住道，“忘泉大人知曉神墟之後的天地，何不去往那裡，何必在這受欺”
“陸燃！”李柔茵拾著盲杖，重重敲在地上。
陸燃閉上了嘴。
他的確是在鳴不平。
一想到花燈信徒們踹開幽篁渡的大門，在李柔茵麵前頤指氣使，陸燃的心裡就有一股火兒。
陸燃和李柔茵也算是朋友，更何況，她是燃門·秦神將的妻子。
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陸燃恨極了道貌岸然的眾神！
且陸燃這樣說，也有另一個目的：想要側麵打探一下，忘泉大人與眾神之間的情況。
可惜，李柔茵不願意再說了。
對於一尊神明而言，給其他神明上貢，求得一夕之安穩，的確是極其屈辱的事情。
忘泉大人不離開此處，必然是有苦衷的吧。
是了，她也走不了。
神明·忘泉看似偏安一隅，實則這是一方囚牢，但凡她敢有絲毫異動，就會被其他神明滅殺吧
“抱歉，我又失禮了。”輕聲細語，傳入耳畔。
“沒事，是我多嘴。”
“陸燃，有一件事。”李柔茵抬起空洞的眼神，望著陸燃的雙眼。
“什麼事？”
“我的哥哥郝天，你還記得麼？”
“當然，他現在怎麼樣了？實力境界如何？”陸燃順勢問道。
李柔茵低聲道：“他也去朝聖了，很久很久沒有音信了，應該也是去神墟之後了。”
陸燃：“”
還來？
你是nc嗎？
我一到你身旁，你就給我下達任務是吧！
等等！
陸燃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詢問道：“你哥是什麼時候被叫去朝聖的？”
李柔茵雖有些疑惑，但還是回答道：“去年冬月中旬。”
陸燃心中一沉。
驚霆山一派，是在去年十月，被燃門等勢力聯手覆滅的。
東霆弟子·郝天則是在十一月份，被神明大人喚去朝聖
答案似乎很明顯了，郝天就是補位進來的！
陸燃突然有一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感覺。
不過，他也不會過分自責。
造成這一切苦難的罪魁禍首，是眾神諸魔！
而非陸燃！
當初在煙雨湖畔，陸燃也不可能因為忌憚會將郝天搞進來，而放任驚霆山侵略千舟盟。
“陸燃，你怎麼了？”李柔茵抬起眼簾，長長的睫毛輕輕顫著，像是在昭示她的內心活動。
“我會努力去尋找郝天。”陸燃沉聲道。
“真的？”李柔茵麵色驚喜。
她落在小錢串上的手指，已經捏住第二枚銅錢了。
陸燃這個人，她是清楚的。
又貪吃又貪財！
李柔茵當然知道自己該付出什麼，可沒想到，陸燃竟然直接答應了？
“嗯，我的麾下已經有你老公了，不差你哥哥了。”陸燃把玩著手中銅錢。
他的雕塑園內，可沒有神明·忘泉的雕塑。
若是將此秦唁之、郝天二人攥在手裡，陸燃自然也能將李柔茵攥在手心。
這可是忘泉一派的唯一弟子！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可以代表忘泉本人，說不定一神一人之間簽訂的也是承襲契約。
這也就意味著，陸燃的手下會多一尊神！
“謝謝你，陸燃。”李柔茵感激地說著，還是拿出了一枚古銅錢，遞向陸燃，“真的謝謝你”
陸燃並未裝假推辭。
再接過一枚往生錢，算上鄧玉湘腕上那一枚，他手裡已經有三枚往生錢了。
“還有什麼要囑托的麼？”
“你你小心些，注意安全。”李柔茵小聲道。
“嗬嗬。”陸燃笑了。
認識這麼久，見了數次麵，這還是李柔茵第一次關心他。
“就沒什麼想跟秦唁之說的？我可以幫你帶話。”
“他都沒讓你帶話，我也不說！”李柔茵突然敲了一下盲杖，轉身向竹桌走去。
陸燃表情古怪。
還傲嬌起來了？
“誰說沒有？”陸燃嘴裡突然冒出一句。
“呀！”李柔茵突然一聲嬌呼，步伐慌亂，整個人向前摔去。
陸燃：“”
秦唁之的威力挺大啊。
能讓海境初階的大能，來一手平地摔？
見麵時，陸燃就已經大概探出了李柔茵的底細，不愧是神明單傳弟子，一直陪伴神明左右，修煉速度就是快！
李柔茵手執盲杖拄著地麵，匆忙站穩腳跟：“他他說什麼了？”
“倒是沒說什麼。”陸燃一手探入兜內。
李柔茵：？
她猛地轉過頭，咬著下唇，不滿的“盯”著陸燃。
陸燃則是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竹雕。
它僅有拇指大小，但雕工極為精巧！
可惜，李柔茵欣賞不到，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摸出來秦唁之的精湛技藝。
“他在神墟之後，也不是一味地瞎逛，也學了一門手藝。”陸燃將小竹雕遞了過去，“這是他托我交給你的。”
“什麼？”李柔茵有些好奇，伸手接過，細細摸索著。
陸燃看著她手中的小雕像，笑道：“雕刻的是一個女孩，很美。
就是不知道，這女孩是誰呢？”
李柔茵蒼白的臉蛋上，迅速染上了一抹紅暈：“你你該走了，快去神墟之後吧，幫我多照顧一下他。
對了，彆忘了幫我找找郝天。”
“嗬嗬。”陸燃啞然失笑。
可憐的郝哥哥。
竟然在妹妹發布任務的“備注”一欄裡
“行吧。”陸燃手裡攥著兩枚銅錢，“你真沒什麼想說的？我可真走了啊！”
李柔茵還有些羞赧，突然神色一肅，整個人僵在原處。
幾秒鐘後，她轉身麵朝陸燃：“忘泉大人說，期待你下次來訪。”
陸燃有些詫異。
高高在上的神明，期待我再來探訪？
陸燃想了想，沉聲應道：“是！”
再次告辭後，陸燃隱匿著身形，迅速離去。
李柔茵坐回了窗邊竹椅上，不再像之前那般神色落寞了。
她一手托著竹製小雕像，又探出青蔥般的手指，輕輕撫過竹雕的麵龐。
一次又一次。
正當她臉上泛著淺淺笑容時，忽然麵色一僵。
“啪嗒！”
小小竹雕掉落在地。
“呃！”李柔茵雙手捂住額頭，表情無比痛苦，不斷道歉，“對，對不起！忘泉大人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