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岸昏昏欲睡,期間被扶起來吃了藥,又喝了些粥。
“四公子,回韶華苑那頭住去,這燕來堂裡床鋪硬,褥子潮,不利於養病。”忍冬小聲說來,裴岸聲音嘶啞,“——此處清淨。”
看來白日在郡主府裡,四公子火氣不小。
“四公子,少夫人身子不適,趙大夫剛過去看了診,又抓了些舒腸暖胃的藥劑——”
“病了?”
裴岸抬眼,布滿紅血絲,“若真是不舒適,怎能去郡主府找大姑娘吵嘴?她為何這麼衝動,不管不顧的打過去,那可是郡主府!你們竟是也不攔著些……咳咳……咳!”勉力說完,又咳嗽起來,好不容易停下,才看到忍冬扶著他,滿臉擔憂。
“唉,她真是病了?”
忍冬低聲道,“四公子,少夫人從來不會耍這些心眼,曆來隻有藏著病痛,斷沒有以此博取寵愛的念頭。她吩咐奴等人來伺候您,想著待您醒來,再勸解回去。”
“她病得……走不動了?”——怎麼不親自來請?
“四公子,您這會兒可有力氣能走回去?不如奴扶著您往回韶華苑,那裡頭熱乎些,吃些熱菜熱飯,捂著一身汗,明兒就好了。”
……裴岸扭頭,有些氣憤,“阿魯還沒回來?”
“怕是還有一會兒。”
立在門外聽了這話的宋觀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一手揉著小腹,一手搭在壯姑手臂上,慢條斯理走了進來,裴岸抬頭,見她笑意吟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忍冬,這並是你說的病了?”
忍冬:——四公子,您可是堂堂的庶吉士,裴大人!如此小肚雞腸,不利於身體健康——
宋觀舟來到跟前,落在他身側床沿上,他推開忍冬,翻身背對宋觀舟。
“裴大人,可滿八歲了?”
什麼?
裴岸本想貶斥幾句,奈何喉嚨咽口水都生疼,一時遲疑,影響吵架發揮,失去最佳反擊時間。
宋觀舟揮手,攆了幾個丫鬟。
忍冬指了指旁邊高幾上的湯藥,方才輕手輕腳出去,從外關上房門。
宋觀舟俯下身子,貼在裴岸身上,壓得裴岸幾乎喘不過氣來,“你起開!”宋觀舟乾脆脫了鞋履,一翻身整個人就落到床鋪裡頭,正好在裴岸懷裡,她手腳冰涼,腸胃痙攣,時不時抽痛幾下,這會兒貼著個發熱包,頓時舒服了。
“宋觀舟!”
裴岸氣急,可床榻裡頭是牆,總不能摁著宋觀舟穿牆丟出去——
“怎地不叫宋氏了?你還挺護著你老情人的嘛,四郎。”
他就知道!
這女人的嘴兒除了親吻時甜蜜一些,平時能吐出什麼?飛刀暗器,那都是說得好聽的了。
“你要來氣死我的!”
宋觀舟倚在他懷中,冰冷手腳也不管不顧,穿過裴岸衣領子,冰坨子一樣,涼得裴岸渾身抖了一下。
“唉……四郎,你要死了……那我就成寡婦了。”
裴岸欲要翻身,哪知懷裡女子仿佛長在身上,“宋觀舟,你真是膽大,眼裡全無公府!可知這樣,會闖禍的——”
宋觀舟軟軟應了一聲,“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為什麼不用用腦子,無憑無據的,若是大將軍和郡主在,你這般衝撞,定是要治罪的。”說到後頭,裴岸聲音艱難,“我知道表姑娘出事兒,你心頭擔憂,可性子再是急起來,不該如此。”
宋觀舟小臉貼在他胸膛,答非所問,“四郎,你知道什麼是沉錨效應?”
“何意?”
裴岸首次聽這個說法。
宋觀舟伸出手指,把玩著他纖長大手,柔聲說道:“沉錨效應,就是指很多人在做出決策前,頭腦中的思維往往會因為曾經固有的印象、信息所左右,因為這個固有印象會像沉入海底的錨,死死固定在你的腦海,從而——產生先入為主的歪曲認識。”
“你是說我——偏袒拂雲?”
宋觀舟搖頭,“不是這麼簡單的說法,而是你腦中已然認定金拂雲是個品行高雅,性情端莊的貴女,這些男人之間籌謀的算計,她不會。”
“觀舟,不是這樣。”
裴岸身形微微一滯,“她同你沒有利益牽扯,我也從不曾跟她有過逾越男女的不軌之情。”
“不。”
宋觀舟伸出纖細手指,輕輕擋在裴岸被高熱燒得乾裂的唇邊,“她圖謀的就是你,諸多事宜,真到水落石出,你自會明白。”
如今說再多,沒有用。
她寄希望於臨山身上,也希望許淩俏能逃生升天,這樣才能以有力證據,劍指金拂雲。
裴岸始終不認可這個說法,他心頭想到另外一個可能,“你是不是擔憂我們夫妻走不長久,故而疑神疑鬼?”
“四郎……”
裴岸長歎一聲,頂著渾身酸痛的身子,還是不能最終狠下心來,“你呀!屋裡頭怎麼鬨,我都能由著你,可外頭斷不能那般,幸而今日是拂雲,若是皇室宗親,皇權不容踐踏,屆時我並是丟了性命,怕也救不了你。”
宋觀舟挪了挪身子,緊緊貼在裴岸身上。
“好,皇室宗親跟前,我定然小心。”言外之意,金拂雲跟前,她還是照舊。
裴岸甚是無奈,滿肚子火氣因為生病和宋觀舟這種送到懷裡的無賴德行,竟然發不出來了,“——你真是如舅母說來的,潑猴一個!”
“不,我有情有義,當代女英雄是也!”
宋觀舟秉承著求同存異,一張床榻上睡不出異夢人,撒嬌賣癡的硬是把裴岸哄回韶華苑,直到進了韶華苑,宋觀舟一把丟開裴岸,抱著旁邊的木桶,吐得膽汁都出來了。
蓮花荷花趕緊上前,輕輕敲背,又遞來溫水漱口。
“怎麼趙大夫的藥還不起用?”
宋觀舟瞥了一路的酸水湧出來後,好受些了,有氣無力擺手道,“腸胃上的毛病,沒有那麼快見效。”主要是湯藥刺激胃,她本身心頭就對中藥抵觸,捏著鼻子一口吃下去,也不過是翻騰下,又全須全尾嘔了出來。
夫妻倆這會兒成了苦命鴛鴦,裴岸麵上不顯,實則心頭也起了愛憐,“既是身子不適,偏還迎著冷風往燕來堂去。恐是路上灌了幾口涼風,又惹了腹中難受。”
“那不是裴大人鬨獨立嗎?”
“你呀!”
讓人是又愛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