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帶路,怎麼回事?”裴岸直接打斷阿魯的疑慮,阿魯趕緊提著燈籠側身走在前頭,“跳了小佛堂外頭那口大肚鴛鴦井,芳姨娘的丫鬟金珠也跟著跳了進去。”
要命!
裴岸疾步而行,“海叔可過去了?”
阿魯點頭,“過去了,可鴛鴦井口小肚大,水又深,這夜半三更的,海叔正在四處找人尋人下去,可身形高大粗壯的又下不去,瘦弱矮小的又成不了事兒。”
前往小佛堂的道路在黑夜裡變得漫長。
宋觀舟穿著的是繡花薄鞋,在這春夜之中道路不清,如不是裴岸半摟半扶,幾次都差點摔倒。
“你與芳姨娘有些私交?”
不然應該不是這種奇怪的情緒,若說對人命的擔憂,也不是宋觀舟這副灰敗之態。
“我養傷時,她多有探望,明明花兒一樣的生命,我——”
宋觀舟聲音有些嘶啞,春夜的風有幾分涼意,吹來時宋觀舟測了身,不由自主躲在裴岸身後,裴岸歎道,“不如回去,恐怕凶多吉少,大晚上彆驚著,有什麼我讓阿魯多跑幾次,絕不瞞著你。”
宋觀舟搖了搖頭,事關劇情走向,她做不到袖手旁觀。
生而為人,都有情緒,這時候她第一萬次佩服那些小說中穿書穿越重生的人,全然一顆強大的內心。
她時時被擾動,想到如若還是躲不過,就害怕起來。
因為了解,所以恐懼。
這個時代的殘酷,不是身在其中的,無法體會,從新時代回來的人,有幾個適應得了?
至少宋觀舟很是艱難。
裴岸見說不動她,隻能裹挾在身側,往小佛堂而去,快到佛堂外頭,世子夫婦也趕了過來,兩方撞見,裴辰有些憤恨,“哪裡不好跳,偏偏來小佛堂。”
話音剛落,裴海就小跑出來,險些跟裴岸撞到一起。
裴岸一手扶住裴海,一手護住宋觀舟,“海叔,情況如何?”
裴海歎道,“芳姨娘還有些聲音,金珠怕是沒了,這事兒不能宣揚,小子們下不去,丫鬟們又不敢。”
得用繩索捆著身子放下去,再把裡麵的人拉出來。
蕭引秀嚇得手腳冰涼,有些不敢走進去,倒是宋觀舟鼓起勇氣,“我下吧,如若人活著,更是耽誤不得。”
忍冬在後跟著,馬上說道,“讓奴婢來吧。”
說的鴛鴦井,井口隻有尋常木桶粗細,常人腿腳能下,肩頭也塞不進去。
忍冬身形不胖,但比宋觀舟骨架大,隻是一比劃,就知道下不去。這會兒佛堂跟前燈火通明,國公爺裴漸肅穆沉默,直直看著鴛鴦井,渾身充滿寒氣,讓人不敢靠近。
裴岸進去,與裴辰左右看了,又朝著井裡看去,一片寂寥。
看樣子是凶多吉少。
宋觀舟脫了披風,讓忍冬拿過繩索,“綁我身上,放我下去,我會水!”裴岸想也不想的拒絕道,“不行。”
“什麼時候了,還講這些,如果還有口氣呢?”
宋觀舟很是生氣,直白嗆到,“我活人都不怕,還怕死人?”
這話極具諷刺,卻得了裴漸認可,他冷笑起來,“是啊,活人都不怕,還怕什麼死人。大海,給觀舟係上繩索!”
他本來還萎靡不振,這會兒因為宋觀舟的幾句話,又打起了精神。
裴岸見狀,擔憂的看了一眼宋觀舟,還是讓裴海過來,兩人一起給宋觀舟腰間係了繩索布帶。
“有什麼就呼叫,我拉你上來。”
一旁的蕭引秀都被嚇得麵色如土,楚姑姑輕手輕腳走到她身旁,拉著往後麵樹蔭之下站過去,小聲說道,“老夫人的門被反鎖起來,有人看著,老奴也不敢上前。”
蕭引秀兩眼一閉,甚是頭大。
“什麼都沒打探出來?”
楚姑姑小聲歎道,“說是夜裡國公爺來過小佛堂,與老夫人說了些話,不知怎的,半夜芳姨娘就悄然出了正賢閣,來到這小佛堂,叫了老夫人的門。
交鋒時說了什麼,不得而知。
隻是不多久,就傳來了金珠的呼救,隨後跟著芳姨娘跳下去了。
蕭引秀兩手揉碎了帕子,恨恨道,“姑母……姑母憑的糊塗!”
白日晚上鬨了這麼一出,裡裡外外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為何就不懂得謙讓幾句?那芳姨娘平日裡性子柔弱,若不是逼急了,如何會跳井——
楚姑姑哪裡還敢說話,隻看著被裴岸和裴海輕輕放下井的四少夫人,蕭引秀順著光看了過去,冷哼起來,“她倒是膽大!”
這會兒國公爺也扒在井口,再度出聲,“芳兒,你且耐著寒涼,我讓觀舟下來拉你上來。”
宋觀舟提著個袖珍小燈籠,被慢慢放了下去,這井甚是奇怪,井口不過腰身粗細,可裡麵卻大了幾十倍,幾乎是個小澡堂子,隻是水位不高,宋觀舟被放下去好兩三丈,才碰到井水。
待半個身子入水,她朝上喊道,“莫要再放。”
裴岸聽得仔細,馬上定住繩索,宋觀舟拿著小燈籠在水麵上查找,冷不丁看到不遠處井壁上漏出半個頭,似是沒了氣息。
“啊——!”
她本來嚇得魂都丟了,可寒冷的水讓她馬上止住驚叫。
“觀舟,如何?”
裴岸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她凝神靜氣,鼓起勇氣往人影那邊移了過去,同時心頭念叨,芳姨娘,你可不能死!
你死了,兩年後恐怕我也得死!
就在即將靠近時,那半個裹著黑發的頭顱突然動了一下,宋觀舟手一抖,差點丟了小燈籠,大半個身子浸在水裡的她才發現水中無法後退,隻能小聲喊道,“芳姨娘……芳姨娘?”
井水寒涼,不止一人深。
她叫了幾聲,那頭顱都不動,時間不等人,宋觀舟唯有扒著井壁,鳧水過去,在碰到那頭顱時,才聽到虛弱的聲音,“少夫人——”
還活著!
宋觀舟趕緊扯了扯繩索,一隻手抓住芳姨娘的衣物,仰頭喊道,“四郎,還活著,放繩索下來。”
活著?
裴海業聽到,趕緊把早已準備好的另外一根布帶繩放了下去,宋觀舟四處尋著井壁縫隙,努力把燈籠插了進去,微弱的光線之下,她抓著芳姨娘的同時四下查看,“你的丫鬟呢?”
一臉絕望的芳姨娘意識渙散,呢喃道,“金珠,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