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官?”
蕭氏拍案而起,“他混賬!”
站在一旁的蕭引秀低著頭,滿臉委屈,“母親,我好不容易攔住了四弟,但仙大娘子一群人還被他鎖在澗水房中,不讓出來。”她親自到韶華苑去問,裴岸頭也不抬,“我差人報官。”
蕭引秀被驚了起來。
“使不得,四弟。這府上二日的笑話還不夠多嗎?”
裴岸看著躺在床榻上說著胡話發著高熱的宋觀舟,冷靜看向蕭引秀,“二嫂怕什麼?什麼邪祟入體,到底是怕觀舟不死,還是怕觀舟死了?”
天爺!
蕭引秀隻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她揉碎帕子,勉力應對,“我同觀舟無冤無仇,平白無故怎會如此咒她。倒是四弟向來疏離四弟妹,又怎麼知道觀舟前後大變,若真是撞了邪,這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如何是好?”
裴岸也有疑慮,但看到驅邪攆鬼竟然上升到私刑,這就不是他能忍的。
府醫過來,看了覺得不好,裴岸又差人去外頭請靈芝堂的孫大夫,這會兒府醫也隻能給宋觀舟處理手上腳上的傷口。
“二嫂既然問心無愧,就不用多過憂慮。”
蕭引秀看著裴岸執意如此,隻能跑到家廟之中求助姑母,“四弟一意孤行,我怕牽累姑母。”
“怕什麼?難道這府上能把我攆出去!”她五十來歲的容顏上,布滿了歲月的刻痕,原本年輕時就不是好相與的麵相,到老來更多了威嚴刻薄,“櫻枝,去把那孽畜喊來。”
櫻枝輕聲應了個好,就帶著個小丫頭往韶華苑走去。
一路上她有些擔憂,若說這府上誰最難應對,自是四公子。他年少成名,又因為多年之前三公子的事情,同親生母親有了很大隔閡,每每請安問話,三五句就得吵起來。
果然,裴岸一聽櫻枝來喊,冷笑道,“看來是母親的大作。”
櫻枝根本不敢看那張國公府長得最好的一張臉,隻低頭囁喏,“夫人憂心難眠,還請四公子隨奴婢過去一趟。”
管家裴海這會兒也引著孫大夫來到韶華苑,裴岸揮了揮手,欲要打發櫻枝,“大夫來了,你同母親講,萬事還是得有個國法家規,我會同父親稟明,請父親定奪。”
府醫配合著孫大夫,也不顧男女之彆,給宋觀舟做了初步查驗,完了之後囑咐女兒孫琳上藥,才同府醫一起出了內屋,齊齊來到外室跟裴岸彙報,“渾身傷痕,應是鞭子所為,我讓旁的丫鬟與小女粗粗數了,有那麼四五十道。鞭痕青紫,力度極大,恐傷及心腹,還得多留意。至於其餘外傷,十個手指縫中全是針眼,十個腳指甲,卸了九片甲蓋——”
櫻枝不甘,想再勸解,卻被出來的府醫同孫大夫打斷,聽完這些,她後背一下汗濕。
根本想不到那仙大娘子竟然膽大包天,明明跟夫人打了包票,絕不傷人——
待到這時,她趁著韶華苑奴仆進出雜亂之際,溜回家廟。
蕭引秀正伺候著姑母吃茶,待她進來,齊齊看了過去,卻不見裴岸影子,“四弟呢?”
櫻枝說了剛剛所見,“四少夫人昏厥過去,又發了高熱,府外的孫大夫跟咱府裡的秦叔正在看診。四公子說容他稟告國公爺,由國公爺定奪。”婆媳二人麵麵相覷,終究歎氣,“也罷。”
蕭氏招來櫻枝,小聲交代幾句。
櫻枝瞪大眼睛,似有些膽怯,“這——,奴婢一人怕是不行。”
蕭氏看向侄女,“秀兒,你讓莊大家的一並去,把人從角門放出去,不過要叮囑一番,口角不嚴的休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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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華苑中,盼喜盼蘭跪在裴岸跟前,說了前因後果,桃嬤嬤也被裴岸請了過來,問了緣由。桃嬤嬤見慣風雨,曾在趙王府裡教養過,凝神靜氣說了宋觀舟的前後差異。
裴岸冷冷一笑,“邪祟入體?嬤嬤隻是領了父親的命來督促觀舟,如何就成了打罵?堂堂公府的少夫人,竟受了這種欺辱。”
……桃嬤嬤抬頭,一雙老眼裡情愫複雜,最後卻隻能咽下委屈,輕聲稟告,“深宅內院的夫人娘子,無不是仰仗夫君討飯吃,四少夫人被四公子厭棄大半年,府裡上下多少雙眼睛看著,四公子聰慧無雙,自然明白。”
說來說去,竟是自己的不是了。
裴岸大致了解清楚,內心竟然多多少少有些無語,宋觀舟放開嗓子哭嚎,這斷然是他想不到的。
翰林院大學士家的姑娘,才情澎湃,禮教規整。
昏迷之中,宋觀舟依然害怕的渾身抽搐,她順著夢裡的白霧膽小害怕的往前走著,心裡一直激勵著自己,走走就到現世,如今這一切全是噩夢。
夢醒了,萬事俱佳。
她還是那個社畜打工狗,追劇炫飯活得滋潤的高大胖。
如果有人這麼欺負她,她就報警,警察蜀黍會來救她的——一定。
可迷霧之中,越走越累,幾乎脫力倒地時,才有人哭了起來,“對不起,我不知他們這麼對你,往日裡雖說也欺負我,但決計不敢上私刑。”
這聲音,與宋觀舟好像,溫柔之中帶著清冽。
她猛地抬頭,看著虛空一片,“你是誰?你是不是宋觀舟?如果你是,麻煩你趕緊回來吧。”她說完,淚流滿麵,“這日子我過不下去,求你了。”
對方哽咽起來,卻態度堅決。
“不,我不能回去,如若我回去,那裴岸還是我一生的魔障,你看過我的一生,知道我何等淒涼,請你過來想著你聰慧能乾,一定能逃生升天,如若還是我,我隻會不斷地被斬殺!”
“什麼意思?”
那女子痛哭起來,“這般人生,我過了三次,縱使我百般小心,也脫不開命運的安排。”
靠!
“你過不下去,我更過不下去,你看看,我這才了兩天,小命就快沒了。”
那女子愣了一下,繼而失落回答,“不,你能做到。”
風吹雲散,天地之間唯有宋觀舟孑然一身,她撕心裂肺喊道,“你自己都逃不開的人生,為什麼把我拖下水,我在現世不婚不育能吃能睡,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好過,故意的!”
原以為那抹魂魄已消失殆儘,不料卻回來補了一句,“你的日子真好,過上之前,我從未想過原來女子不需要依仗父母、丈夫、兒子,就能活得如此愜意。”
啥?
宋觀舟大腦空白幾秒,繼而發出驚聲爆鳴,“你他奶奶的,那是老娘的生活啊,你竟然偷換!”
回答她的,是夢裡虛無冷漠的聲音:“好好過你的公府生活!”
一個大錘下來,宋觀舟拖著被拔了腳指甲的雙腿,僥幸躲過,卻被傾盆的冷水潑了下來,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隻見一個穿著黛藍棉布裙衫的姑娘,正低頭給她敷藥,她微微一動手指,那個姑娘就抬起頭來,看她睜開雙眼,笑了起來,“四少夫人,您醒來就好,除了手腳,還有哪裡不適?”
宋觀舟沒有言語,隻是探頭看了看棉紗蒙著的窗欞。
似若天亮了。
姑娘真頭順著她的眼神看了過去,輕聲說道,“您已昏睡兩夜一日,這會兒已經是卯時。”
——卯時是什麼時刻,不懂。
宋觀舟嗓子嘶啞,近乎說不出話來,“是早上還是中午?”
“四夫人,還是早上,天剛亮呢。”姑娘手腳麻利,快速給她換了藥,又招來個小丫頭端了溫水過來,服侍著她喝了下去。
喉嚨灼燒感漸緩,宋觀舟看著頭上青綠刺繡花鳥幔帳,兩眼疲憊,夢裡不管是真是假,她這麼個燒法都回不去,恐怕以後也很難了。
宋觀舟輕輕動了動腳指,卻傳來鑽心的疼痛。
屋外傳來裴岸的聲音,“少夫人醒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