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背風的小山坡下撐著一個大帳篷,一隊隊的鮮卑騎兵圍在帳篷周圍,聞著裡麵飄來的酒肉香味,喉頭不由自主動個不停。
帳篷內點著幾盞油燈,丘力居獨自一人坐在案幾後麵吃肉飲酒。他穿著一身熊皮袍,個頭七尺左右,圓盤臉,粗眉大眼,一把濃密的胡須遮擋住了少半張臉。
烏桓和彈汗山的鮮卑人出自同源,曾經是東胡部落聯盟中的一支,東胡被匈奴人擊破後他們開始東遷,以烏桓山(內蒙赤山)為族名。本朝武皇帝擊敗匈奴之後,烏桓人又開始向南遷移,武皇帝準許他們在上穀、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五郡的塞外放牧,作為漢朝和匈奴殘餘勢力之間的緩衝。
檀石槐崛起之後,烏桓人迅速投靠過去,跟隨在彈汗山的王旗之下數次南侵。檀石槐死後鮮卑內亂不止,烏桓人又再次倒向漢朝,繼續向大漢皇帝稱臣納貢,同時分裂成了三個部落,分彆是遼西烏桓、遼東烏桓和右北平烏桓。
丘力居是遼西烏桓大王,他和右北平的漢魯王烏延交情深厚,兩個部落曆來都共進退。上次丘力居率領四萬大軍南下,其中就有烏延的一萬人馬,二人可謂是鐵杆盟友。
遼東烏桓大王稱作貪至王,此人被公孫瓚連續三次擊潰之後徹底喪膽,死心塌地歸順了公孫瓚。公孫瓚數次攻打遼西烏桓和右北平烏桓,貪至王都曾經派出騎兵跟隨作戰,因此曆來被丘力居和烏延所痛恨。
嘩啦!帳篷忽然被掀開,一個穿著紅褐色皮甲的魁梧大漢闖了進來。這人也留著一把濃厚的大胡子,相貌十分凶惡。
丘力居扔掉手中的羊骨頭,看著來人問道:“峭王,有何事?”
峭王名喚蘇仆延,原本跟隨遼東烏桓大王貪至王,後來貪至王投靠公孫瓚,此人一怒之下背棄貪至王,帶著萬餘部眾投到了丘力居麾下,一下子讓丘力居的兵力增加了三成。正因為如此,蘇仆延最受丘力居的信任,其信任程度甚至在丘力居的從子塌頓之上,他手中掌握的兵馬數量也冠絕眾人,足足有一萬五千騎兵。
蘇仆延一屁股坐下,自己倒了滿滿一樽酒,幾個大口飲完後,大笑道:“檀木聰回來了,他說鮮於輔把劉和小兒和那幾萬人誆騙回來了!”
“真的?”丘力居大喜,雙拳用力擂著案幾,叫道:“檀木聰,趕快滾進來回話。”
原來丘力居此次南下的目標並不是公孫續,而是劉和及其手下的四萬多人馬!
丘力居的算計可謂是一箭雙雕。
竟然能讓幾萬漢人軍隊前來投靠,塞北諸胡誰有這麼大的能耐?當年的檀石槐大王都做不到這一點!丘力居一下子就把上次丟失的麵子千百倍挽了回來,而且他在塞北的聲望也會瞬間暴漲,統一烏桓各部落指日可待。
此舉還能在公孫瓚和劉虞之間製造新的衝突,反正劉和已經被我丘力居掌握在手中,到時候我說在昌黎縣發生了什麼那就是發生了什麼!隻要把一盆汙水潑在公孫續身上,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劉虞本就信任自己,得到我給他的假消息後必然要和公孫瓚再次反目。我正好悠然坐山觀虎鬥,等到完全分化吸收這幾萬人馬之後,劉和肯定會‘暴病而亡’,到那時這些漢人士兵誰敢有半個字的質疑?
丘力居從來就沒把公孫續當做目標,因為他不敢惹怒公孫瓚!幾年來的數次交鋒,讓他對公孫瓚敬畏到了骨子裡,隻敢暗地裡做做小動作卻不敢大張旗鼓的對抗,若是公孫續死在他手中,遼西烏桓恐怕會被狂怒的公孫瓚滅族!丘力居根本不敢冒這個險。
檀木聰進來後單膝跪地,右拳捶左胸,笑道:“小的先恭喜大王,鮮於輔的先鋒隊伍已經在十五裡開外,那些漢人在他們後麵不遠,最多半個時辰後就能到來。”
“太好了!”丘力居一拳砸在案幾上,招招手道:“起來吧,仔細說說昌黎縣城內到底發生了什麼。”
“喏!大王,由於公孫續一來就住進了縣衙後院,而且和劉和一直未曾分開過,鮮於輔無法直接擒獲劉和,隻好先逼迫閻柔就範,然後讓閻柔去取得公孫續的信任……”
檀木聰口才並不好,說話還有些磕磕巴巴,不過昨晚的事情本來就一波三折,就算是平鋪直敘依舊讓丘力居和蘇仆延連連拍案叫絕。檀木聰說的口乾舌燥,才把昨夜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丘力居喜悅的歎道:“哎呀,鮮於輔果然智謀無雙!有此人相助,烏桓興盛指日可待啊!檀木聰,傳令讓隊伍集結,本王要親自前去迎接鮮於輔!”
檀木聰答應一聲走了出去,不一會外麵就響起了雜亂的馬蹄聲。
蘇仆延勸道:“大王,這也太隆重了吧?鮮於輔沒有投靠劉虞之前隻是個小小的千夫長,大王豈能率眾親迎?”
“不然!”丘力居搖頭歎氣,語重心長的說道:“唉,峭王啊,吾烏桓多驍勇善戰之人,卻無深通謀略之輩!鮮於輔所作所為令人驚豔,本王親自前去迎接有何不可?待得回到王都柳城,本王還會讓他做萬夫長。切記,對付漢人萬萬不可逞匹夫之勇!”
“多謝大王教誨,臣感激不儘!”蘇仆延躬身道謝,不過從他不以為然的臉色看來,顯然沒把丘力居這番話放在心上。
“走吧。”丘力居抓起貂皮帽子戴在頭上,率先走了出去。
蘇仆延沉著臉冷哼一聲,又倒了杯酒一飲而儘,這才慢慢跟了出去。他背棄貪至王投靠丘力居之後就背著罵名,好容易才成了丘力居麾下的第一重臣,又豈能容忍區區一個千夫長後來居上?
丘力居跨上戰馬的時候,詢問打著火把的檀木聰:“可知此地叫什麼名字?”
檀木聰答道:“據說以前有個王子在此打獵時不慎落馬,故而名叫落王坡。”
丘力居聞聽眉頭一跳,忽然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心情一下子變的煩躁起來。
“大王?”蘇仆延策馬緩步走到丘力居身邊,臉色奇怪地詢問。
丘力居不想讓蘇仆延察覺到自己的心情,搖搖頭一提韁繩向前奔去。
蘇仆延納悶的皺皺眉,不情不願跟了上去。
“公孫甲,可知前麵是何地?”距離落王坡七八裡開外的樹林中,公孫續看著前方宛如巨大火蛇般的無數火把,轉過頭詢問公孫甲。
“子龍校尉,此地名叫落王坡。”公孫甲也說出了這三個字,隻是他為何稱呼公孫續為子龍校尉?
“好名字!看來丘力居注定有來無回了!吾透透氣,這麵罩戴著真不舒暢!”公孫續哈哈一笑拉下麵罩,借著明亮的月色可以清楚地看到麵罩下赫然是趙雲的臉!
明明應該是公孫續,怎麼忽然變成了趙雲?公孫續哪去了呢?
公孫甲悶聲道:“確實是個好名字。”
趙雲笑道:“小侯爺行事天馬行空,令人歎為觀止!如今眼看即將大功告成,吾心裡真是有些緊張呢。”
公孫甲悶著頭不答,他並不喜歡說話。
趙雲拉上麵罩,一揮手道:“吾等慢慢跟過去,大戲即將開始了!”
一百餘人翻身上馬,順著林子邊上的小路緩緩前進。
“報……鮮於大人,大王親自在五裡外迎接!”前方探馬的一聲大喝,把低著頭信馬由韁的鮮於輔驚了一跳。
“什麼?大王親自前來迎接?這可如何使得!來人,去請閻司馬過來,讓他把隊伍交給尾敦,速速前來和吾一起去拜見大王!”
“丘力居大王在前麵迎接?”閻柔聽到這個消息也大吃一驚,趕緊派人去向尾敦通報此事,又把劉和的馬車交給心腹親兵,趕緊打馬飛奔趕上鮮於輔。
鮮於輔見閻柔獨自趕來,頗為好奇的詢問:“閻司馬為何不帶幾個護衛?”
閻柔有些緊張的答道:“吾是去見尊貴的烏桓大王,自己都戰戰兢兢,豈敢讓手下人驚動大王?”
“哦?閻司馬竟然也會感到畏懼?”鮮於輔聽了有些驚訝,爽朗地笑道:“哈哈,閻司馬請放寬心,大王對自己人很和善,對自己人中的人才更加看重,閻司馬武藝高明,大王一定會厚加賞賜,大加重用!”
“唉!”閻柔歎了口氣,“多謝鮮於從事的安慰,吾不需要賞賜,隻願娘親能順利回到身邊。”
鮮於輔慚愧道:“閻司馬乃是純孝之人,吾敬佩無比!此次用閻司馬的高堂做脅迫,實乃情非得已啊!此次事了之後,吾會登門負荊請罪!”
閻柔笑道:“負荊請罪大可不必,以後吾二人就是同僚,還望鮮於大人多加照拂啊!”
“吾等共事多年,理當如此!理當如此啊!”鮮於輔聽了很是喜歡,連連點頭讚同。
二人嘴上說著話,胯下馬卻一直未停,剛拐過一片小樹林,又來了一名探馬大聲稟報。
“報…大王就在前麵等候,請鮮於大人速速過去!”
鮮於輔和閻柔抬頭一看,隻見兩三裡開外的平地上出現了一大群打著火把的騎兵,最前麵立著一個三丈高的黑色大纛,上麵用紅色字繡著一隻健壯的雄性馬鹿,正是烏桓大王丘力居的大纛。
大纛下一個粗壯漢子騎著黑色駿馬,不是丘力居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