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初,昌黎縣衙北廂房。
公孫續吐出一口淡淡的酒氣,從公孫甲手中接過茶杯,把一杯濃茶一飲而儘。剛才在劉和舉辦的酒宴上他喝了不少米酒,這米酒又酸又甜,度數低的還不如啤酒,七八斤的一壇子米酒喝下去卻一點醉意都沒有。
公孫續把茶杯遞給公孫甲,看著跪坐在門邊處的趙雲,問道:“子龍,你覺得鮮於輔和鮮於銀今晚會不會有什麼動作?”
整編輕鬆完成後,一行人就回到了縣衙,劉和舉辦了一場簡單的酒宴,慶祝這次事件的順利解決。
原本公孫續以為鮮於輔和鮮於銀會在酒宴上有動作,比如在酒菜裡投毒或者效仿鴻門宴之類,他都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結果隻進行了半個時辰的酒宴上卻波瀾不驚,劉和讓親信管家前去庖廚監督酒菜製作,他自己不停地向公孫續勸酒說笑,鮮於輔陪著笑臉跟著勸酒,似乎根本就沒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至於鮮於銀和閻柔卻隻顧著埋頭吃喝,從頭到尾都很少說話。
沉悶無聊的酒宴結束後,公孫續謝絕了劉和送的兩個美貌婢女,徑直回到了劉和安排的北廂房歇息。
趙雲點頭道:“小侯爺後日就會帶領整編好的隊伍回轉薊縣,他們若是有什麼圖謀,應該會在今晚施行。”
公孫續輕笑道:“你覺得他們會怎麼做?直接衝進來殺掉吾等?”
他帶來的二百精銳騎兵就安排在縣衙附近,一旦有事隨時就能殺出來,而且鮮於輔和鮮於銀最多隻有二千餘人,即便他們傾巢而來,公孫續也隻需要支撐片刻,此前已經整編好的軍隊就會前來救援,因此他並不是太過擔心。他隻是覺得有些可惜,若是手中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在軍營的時候他就會強行解除鮮於銀的兵權,遺憾的是他手中隻有二百人,指望那些剛整編的軍隊對抗鮮於銀的鮮卑騎兵顯然不現實,畢竟他們還在同一口鍋裡吃飯,若是執意如此隻怕反而會引起軍心浮動,因此公孫續明知道是個隱患也隻能暫且置之不理。
“屬下覺得他們不會直接殺過來。”趙雲搖搖頭,沉吟道:“小侯爺此前不動他們是怕引起軍心浮動,若是他們主動來襲就成了貨真價實的叛賊,其餘的將士們肯定會全力支持小侯爺!屬下倒是覺得他們或許會派出刺客前來!”
“也許吧。”公孫續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笑道:“那麼,今晚就煩請子龍多加小心了。”
“小侯爺請放心,若是有刺客前來,雲保證讓他有來無回!雲告退,小侯爺早些歇息吧。”
趙雲和公孫甲先後退了出去,輕輕掩上了房門。
公孫續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看著窗外朦朧的月色,喃喃道:“鮮於輔啊鮮於輔,你絕對不是束手就擒之人,更不可能歸順於我,你到底在做什麼打算呢?”
鮮於輔住在城北的一個三進大院內,此時他正端起茶杯,向坐在書桌對麵的閻柔笑道:“閻司馬,請用茶。”
鮮於銀站在鮮於輔身側,昏暗的油燈光線下,他瘦削的臉頰顯得極為陰鶩。
閻柔冷笑道:“喝茶就不必了!汝有何居心不妨直說!”
鮮於輔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站起身遞了過去:“此乃閻司馬的養母之物,如今物歸原主。”
閻柔霍然站起,一把奪過玉佩緩緩摩挲,眼中神色變幻不定。
閻柔少年時被鮮卑人擄走淪為奴隸,遭受辱罵鞭笞如同家常便飯。後來閻柔被轉賣到一個剛失去兒子的鮮卑寡婦胡娜手上,胡娜不但沒有虐待他,反而把他認作螟蛉義子,時時處處小心嗬護,悉心撫養栽培他長大,母子二人的感情極為深厚。
閻柔長大成人之後跟隨部落的人對外征戰,獲得錢財後第一件事就是買了這塊玉佩送給胡娜。如今玉佩忽然出現在鮮於輔手中,怎不叫閻柔心急如焚,不過他也是心機深沉之人,知道越著急越適得其反,因此並未把焦躁的心情體現在臉上。
鮮於輔端著茶水淺嘗幾口,微笑道:“閻司馬,明人不說暗話,汝養母現在吾手中,想要她活命的話,就必須按照吾吩咐去做。”
閻柔把玉佩收在懷中,回身坐下後,沉聲道:“汝欲讓吾做何事?”
“嗬嗬,先讓閻司馬見個人。”鮮於輔輕笑著,用力拍了拍掌。
吱呀!房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皮裘,髡頭辮發的虯髯漢子大步走了進來。
閻柔見到此人心神巨變,驚呼道:“檀木聰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虯髯漢子名叫檀木聰,乃是烏桓大王丘力居的近衛騎兵統領,此人忽然出現在鮮於輔家中,顯然是受了丘力居的指派!
檀木聰對閻柔點了點頭,大喇喇的走到他身邊坐下。
“檀木聰大人是來協助吾等行事的。”鮮於輔對檀木聰點點頭,笑著解釋了一句,接著道:“閻司馬,吾等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你即刻去找公孫續,就說你探查到吾等準備先派刺客前去行刺,然後子夜時分再率軍前去攻打縣衙。”
閻柔不耐煩地揮手道:“汝等到底意欲何為?且先說個清楚。否則吾寧肯玉石俱焚也不會答應汝等!”
檀木聰摸摸虯髯,打圓場道:“閻司馬是自己人,也是個聰明人,鮮於輔,告訴他吧。”
鮮於輔點點頭:“也好!閻司馬聽好了,丘力居大人率領三萬精騎就在城外,吾等淩晨時分會打開城門,接引丘力居大人入城,擊殺公孫續小兒!”
“什麼!”饒是閻柔心裡早有準備,聞聽此言還是大為震駭。
三年前,丘力居先後被公孫瓚和劉虞所擊敗,迫不得已之下率眾歸降,不過暗地裡卻時常派人扮作馬賊襲擾邊境各地。此事公孫瓚和劉虞都心知肚明,不過他們都沒精力去理會這種小動作,隻要丘力居保持麵子上的恭順就行。
如今鮮於輔竟然說丘力居大軍就在城外,閻柔心裡怎不震駭!難道丘力居又要大舉叛亂不成?如果是這樣,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鮮於輔的要求,吾乃堂堂漢人,豈能引狼入室,幫助外人屠殺同族!
“閻司馬意下如何?”鮮於輔笑著詢問,笑容說不出的陰冷可怖。
閻柔冷笑道:“吾若是不答應,隻怕走不出這間屋子吧?”
“哈哈,閻司馬說的沒錯!”鮮於銀大笑起來,“吾已經在周圍埋伏下了一百名弩手,閻司馬自問能衝的出去嗎?”
似乎在驗證鮮於銀的這句話,外麵迅速傳來了陣陣細碎的腳步聲。
“汝不妨試試!”閻柔猛然起身,握著刀柄怒視鮮於銀,喝道:“吾即便是死,也要讓爾等陪葬!”
檀木聰勸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有事好好商量。閻司馬請坐,鮮於銀,你閉嘴!”
“誰和汝等是自己人?”閻柔怒哼一聲,頗不情願地回身坐下。
鮮於輔拈拈胡須,陰笑道:“閻司馬此言差矣,吾等當然是自己人了,閻司馬莫非忘記了淺草原的事情?”
淺草原!閻柔聽到這三個字,頓時氣勢為之一泄,痛苦地捂著額頭默然不語。
天下大亂之後,北地邊境的漢胡雙方都會經常派出小股騎兵,扮成馬賊進入對方境內搶掠燒殺。胡娜所在的小部落就居住在淺草原上,有一次一支三百人的漢人騎兵忽然夜裡殺到淺草原,閻柔為了保護養母,一口氣連斬五十餘名漢人騎兵。也就是從那件事之後,淺草原的鮮卑部落徹底把閻柔看做自己人,後來閻柔去了劉虞麾下,淺草原的鮮卑人為了不耽誤他的前程一直刻意隱瞞此事,沒想到這個秘密竟然被鮮於輔知道了!
鮮於輔見閻柔不答,獰笑道:“閻司馬,考慮好了嗎?十息之後若是不能做決定,隻怕會有不好的後果出現!”
“不必說了,吾答應汝之要求,這就去見公孫續!”閻柔頹然站起身來,步履蹣跚走了出去。
外麵果然圍著一大群弩手,見到閻柔紛紛把手中的擘張弩對了過來。
鮮於輔在屋內叫道:“讓閻司馬走。”
弩手們迅速閃開一條路,閻柔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回頭望著書房裡的燈光,臉頰狠狠抽搐了幾下,跨上馬向縣衙奔去。
鮮於銀問道:“大兄,要不要派人跟著他?”
“不必!”鮮於輔笑了笑,解釋道:“漢人最喜歡講忠義廉恥,若是吾等把淺草原之事說出去,閻柔絕對會身敗名裂,為所有的漢人所不齒!就算是他的恩主劉虞得知此事,也會和他憤然決裂!他有野心,又很聰明,肯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檀木聰端起茶杯一飲而儘,抹抹嘴說道:“吾等也該準備下,時辰差不多了。大王在城外等候吾等的好消息,二位最好彆出什麼紕漏!”
“什麼?”鮮於輔大吃一驚,“大王真的來了?”他剛才信口扯謊說丘力居率領大軍在城外,目的是為了震懾閻柔,沒想到丘力居竟然真的來了!
“不錯!不過大王此次前來並非為了燒殺擄掠,而是另有打算!若是汝二人能順利完成任務,大王就不會出現在昌黎城內!”
鮮於輔和鮮於銀同時站起身來,右手按著左胸,躬身道:“請大人放心,吾等一定不負大王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