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吧,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公孫瓚揮手令一名侯府侍衛退下,看著坐在書桌對麵的中年男子,問道:“經易,此事你有何見解?”
這中年男子很瘦,臉頰細長,留著一縷山羊胡子,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寬大道袍,更顯得瘦骨嶙峋。此人就是相師劉緯台,字經易,如今是薊侯府的客卿,不過卻沒有人敢把他看作一個普通客卿對待,誰都知道劉緯台是公孫瓚最信任的人。
當日公孫續借鬼神之說救下了劉虞,公孫瓚並不懷疑鬼神之說,但是卻懷疑麾下有人暗中和公孫續說了什麼,於是派出得力的貼身護衛暗中查探,結果半個月過去了卻一無所獲。公孫瓚得到這個結果頗為喜悅,這說明公孫續救下劉虞一事完全是他的個人所為,也再次證實了確實有鬼神眷顧公孫續,否則他不可能一鳴驚人。
“恭喜侯爺。”劉緯台嗓音有些沙啞,說話的時候臉上也沒什麼表情,“父子二人皆能得到鬼神眷顧,此乃天佑公孫家族啊!”
公孫瓚笑道:“還請經易扶乩掐算一下,吾家將來的前途到底如何?”
“也好,請侯爺移步。”
二人出了書房,向著劉緯台居住的小院走去。薊侯府的客卿有數十人,擁有獨立小院的僅僅隻有劉緯台一人。這個小院在侯府東北角,三進三出,裡麵有座二層小樓,前麵栽種著大片竹子,枯葉已經落得精光,隻剩下光禿禿的竹枝隨風飄舞。
二人進入小樓一層的客廳剛坐下,一個少女就從裡麵跑了出來,嬌聲叫道:“爹爹,小侯爺回來了嗎?”接著猛然看見公孫瓚,趕緊襝衽行禮,小蠻腰幾乎彎到地板上去了,“寧兒見過侯爺。”
這少女穿著水綠色長裙,鵝黃色夾襖,腳上穿著一雙鹿皮靴子,圓圓的臉因為羞怯而變得通紅,眉目頗為精致,兩個淺淺的梨渦讓她更顯可愛。她叫劉寧兒,年方十六,是劉緯台的女兒,也是他唯一的親人。
公孫瓚笑著扶起她,“哈哈,寧兒無須多禮,你找子民有何事?”
“沒什麼,寧兒給侯爺沏茶去。”劉寧兒扭轉身,慌慌張張跑了出去,差點一頭撞在了門上。
“這丫頭,總是這麼莽撞……”劉緯台歎了一聲,眼中卻滿是疼愛。
公孫瓚微笑道:“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子民和寧兒都長大了!”
公孫瓚意有所指,劉緯台一聽就明白,他摸摸胡須,緩緩道:“且等子民娶親之後,再議此事吧。”
公孫瓚喜道:“如此甚好!來年就讓子民去西涼迎親。經易,開始吧。”
“來人,把東西拿上來。”
一個黑袍童子帶著兩個青衣童子走了進來,兩個青衣童子端著扶乩用的沙盤和筆墨,跪坐在地上把沙盤南北擺放。黑袍童子拿著一個‘y’形的桃木筆,恭恭敬敬遞給了劉緯台。
劉緯台呢喃了幾句咒語,身體忽然不停顫抖,低喝一聲之後,拿著那個桃木筆開始在沙盤上書寫起來。他所寫的東西歪歪扭扭如同鬼畫符一般,記錄的那個青衣童子卻運筆如飛,在一尺長的白紙上迅速寫了一首詩。
‘青城吞月光,木落翻林浪。起筆神仙閣,遼天望南海。東風憶故鄉,天明月惟新。下有賢者出,一朝華發生。歸來奉天子,心隨林泉隱。’
劉緯台寫完後癱倒在地,此時他渾身汗如雨下,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公孫瓚趕緊扶起劉緯台坐在胡凳上,又讓童子把書寫的詩呈上來,看了半天才發現是一首藏頭詩:青木起遼東,天下一歸心。
“此詩何意?”
劉緯台揮手令三個童子出去,然後擦了擦汗水,聲音很虛弱的說道:“漢朝乃是土德,小侯爺是木命,五行木克土,紫姑神這道神諭說的很明白,將來讓天下歸心者,非公孫子民莫屬!恭喜侯爺!”
公孫瓚大喜:“善!看來天命果然應在吾家啊!哈哈……”
劉緯台扯著嘴角擠出個笑容,心裡卻想起了五日前的那個晚上。
當時月明中天,公孫續忽然來訪,劉緯台把他請到小書房詢問來意。
公孫續並未東拉西扯,直接把前幾日和公孫瓚所說的幾大隱患說了出來,他請劉緯台幫著勸說公孫瓚多加提防,並且另外拜托了兩件事,請劉緯台在適當的時機幫他說幾句話:其一,公孫續在軍中資曆不足,也沒有什麼拿的出手的戰功,想要掌握更多軍權很難服眾,因此他想前去昌黎說服劉和來投,然後整編劉和麾下兵馬為己用;其二,公孫續準備尋機謀奪張燕的黑山軍,讓燕山東部一帶全都成為公孫家的地盤。
劉緯台原本對公孫續並不很看重,認為他莽撞勇猛有餘,謹慎謀略不足,因此二人很少來往。公孫瓚多次暗示讓劉寧兒嫁給公孫續做妾,都被劉緯台裝糊塗推辭過去。沒想到公孫續昏迷之後竟然得遇鬼神,整個人瞬間豁然開竅,言談舉止和深沉心機讓劉緯台都震驚不已,因此一口答應了公孫續的請求,主動提出任何時候都會相助公孫續。作為交換,劉緯台讓公孫續娶劉寧兒為妾,並且保證劉寧兒在公孫家後院的地位僅次於正妻。若非劉家門第太低,再者公孫續已有婚約在身,劉緯台肯定會替劉寧兒索要正妻之位。
劉寧兒和公孫續兄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小時候每次被人欺負都是公孫續站出來幫忙,因此自小就很喜歡公孫續,對劉緯台多次拒絕公孫瓚的提親十分不滿。如今終於得償所願,劉寧兒心裡極為喜悅,這幾日繡了個香囊準備送給公孫續,沒想到公孫續招呼都不打一個就離開了薊縣,讓她心裡頗為失落。剛才聽到爺爺回來的聲音,她才冒冒失失衝出來問了一句,沒想到公孫瓚竟然在場,趕緊用泡茶的借口遁走。
劉緯台等公孫瓚笑完後,輕聲道:“侯爺,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公孫瓚笑道:“自家兄弟,有什麼直說便是。”
“子民身負天命一事不可外傳,隻是他如今名望不顯,侯爺不妨多給他一些機會!”
公孫瓚點點頭,摸著胡須沉思起來,就連劉寧兒的丫鬟蘇兒端著茶盤進來都沒察覺。
劉緯台倒了一杯茶放在公孫瓚麵前,自己也端起一杯緩緩品嘗,並未再多說什麼。所謂話多必失,點到即止即可,否則若是公孫瓚心裡起了嫌隙反而不妙。
劉緯台一杯茶剛喝完的時候,那黑衣童子在門外輕聲道:“老爺,侯府的管家忠伯來了,他說小侯爺回來了,夫人請侯爺回去。”
“嗯?子民回來了?”公孫瓚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站起身道:“經易,吾回去了,晚上帶著寧兒一起過去用飯,夫人幾天沒看到寧兒了,心裡很是想念。”
“是,晚上一定到,吾送侯爺出去。”
“不必了。”公孫瓚擺擺手,大步流星出了房門。
劉緯台走到門邊,目送公孫瓚離開後,喊道:“九兒!”
黑衣童子迅速跑過來,躬身道:“喏!老爺有何事吩咐?”
“去請李老爺和樂老爺過來敘話。”
“喏。”黑衣童子答應一聲,飛快地跑了出去。
劉緯台讓九兒去請的李老爺名叫李移子,是公孫瓚幼時的好玩伴,此人十七歲時就獨自前去塞外販馬,最是膽大心細,積累下了不小的家產,當年也多次出資幫助公孫瓚。公孫瓚發跡後,請李移子全家前來薊縣居住,如今的李移子是北地最大的馬販子,手下奴仆近千,每年經手的戰馬數以萬計。
樂老爺名叫樂何當,亦是公孫瓚的舊識,少年時就精於商賈之事,如今是幽州最大的糧商和鹽商,薊縣一半店鋪都歸他所有,家產數以億計。公孫瓚擊破張純叛亂之後因軍功封侯,前來宣旨的中官卻強行索要一百萬錢的賄賂,公孫瓚怒而不給,封侯一事差點作罷。樂何當得知此事之後,馬上拉來幾大車的銅錢送給中官,公孫瓚才順利接到封侯的詔書。
劉緯台、李移子和樂何當三人中,劉緯台家產最少,但是李、樂二人和公孫瓚一樣篤信鬼神,對劉緯台暗藏畏懼之心,再者當年起家的時候劉緯台沒少幫著出好主意,故而二人一直以他為主,對他言聽計從。他們依附於公孫瓚賺下偌大的家產,同時又給了公孫瓚極大的幫助。戰馬兵器、糧秣大車……凡是公孫瓚需要的,他們都能想法子弄到,公孫瓚能稱霸北地,他們二人功不可沒。
約莫半個時辰後,李移子和樂何當同時到來。
李移子身材孔武有力,相貌十分粗獷,一頭長發披散下來,很像是個縱橫塞外的馬匪。
樂何當矮小白胖,憨厚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說話做事之前都會先嗬嗬笑幾聲。
落座奉茶後,樂何當率先開口:“嗬嗬,兄長讓吾等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劉緯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緩緩道:“子民近些日子的所作所為,你們都知道了吧?”
李移子和樂何當對視一眼,相繼點了點頭,眼中都充滿了疑惑。
“你們不必胡思亂想。”劉緯台淡淡道,“子民昏迷後遇見鬼神相助,故而忽然開竅了!”
“什麼!”二人大吃一驚。
“此事千真萬確,你們休要外傳!”劉緯台肅然叮囑。
“嗬嗬,知道知道。”樂何當笑著點點頭,讚道:“這是好事啊,昨日翠兒和她娘閒聊,吾無意中聽到她說寧兒要給子民送香囊,兄長答應寧兒的事了?”
劉緯台矜持的點了點頭,心裡卻極為得意。
樂何當鼓掌叫道:“哎呀,恭喜兄長!到時候小弟一定送上一份大大的厚禮!”
“一千匹上等戰馬!”李移子話不多,出手卻很大方,一千匹上等戰馬若是運到南方,最少也能賣十幾萬貫!
“這事稍後再說。”劉緯台放下茶杯,肅然道:“你們從今日起要不計餘力支持子民,他要什麼你們就給什麼!吾知道,你們二人有時候連侯爺都會敷衍,希望你們不要敷衍子民!他站得越高,吾等將來所得越多!”
“謹遵兄長所言!”樂何當收起笑容,和李移子一起拱手做出保證。
“如此甚好!侯爺夜裡會舉行家宴,吾等一起去吧。”
“嗬嗬,好啊。”樂何當笑嘻嘻的答應,試探著問道:“敢問兄長,為何如此看重子民?吾等若是全力支持子民,侯爺會不會不滿?”
“子民乃是天命眷顧之人,此事侯爺已經知曉!”
劉緯台一句話就讓樂何當蹦了起來,他用力拍著腦袋叫道:“哎呦,虧大了虧大了,早知如此,吾說什麼也不會讓小翠兒和彆人定親啊!”
李移子對劉緯台拱了拱手道:“吾在塞外有一女,十七歲。”
樂何當叫道:“嗬嗬,好你個李馬匪,這件事竟然瞞了這麼久!”
劉緯台毫不猶豫地點頭:“此事包在吾身上。”
剛回到侯府的公孫續並不知道,他又多了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