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殘陽如血,蒼涼一望無際。
狂風是這裡唯一的常客,將無窮無儘的沙粒卷起,如同造物主的刻刀,不斷地雕琢著這片荒蕪的輪廓。
風沙在空中狂舞,砌出一道道沙牆,模糊了天與地的界限,給世間萬物都添加上一層灰色的濾鏡。
程舟挎著批臉,結束了無意義的跋涉。
來到這個鬼地方已經好幾天,不能說是人跡罕至,隻能說是會喘氣的碳基生物都見不著一個。
一開始的信心滿滿,早已隨著體內水分蒸發流失,飄飛到九霄雲外。
天殺的古鏡,到底把他扔到什麼鬼地方了?
程舟視力經過強化,能夠看清極遠處的飛蟲振翅,可遠遠望去,映入眼簾的東西,除了沙子還是沙子。
他歎了口氣,擺出一個經典的阿三苦行僧姿勢,手掌抬起,高舉過頂。
清涼的感覺覆蓋皮膚,逐漸化作絲絲冷意,寒氣逐漸凝聚,與大自然的熱力相抗,截住空中微不可查的水蒸氣。
程舟體內龍血,來自於海洋與水之龍王,覺醒的言靈跟冰霜脫不開關係,放在正常的環境裡,大太陽底下製冰都是小兒科。
好死不死,這兒是個大沙漠,地風火元素都不缺,唯獨命裡缺水。
他整個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化成一尊不會動彈的雕塑,要等到時間的儘頭,宇宙的終末好吧,也沒那麼誇張,大概黃昏時分,已集腋成裘,堪堪捧出一口甘霖。
程舟一飲而儘,乾渴的喉嚨得到來之不易的滋潤,回味無窮。
這時候,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寂寞孤獨。
地平線上出現了十幾個黑點,由遠及近,逐漸變大。
一隊人馬出現眼前,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
他們本去往另一個方向,似乎是見到程舟後,特地圍了上來。
為首那人膚色焦黃,眉宇帶煞,身材矮壯,右手幾個指節生了層厚厚老繭,顯然是個公門裡的用刀好手,一看就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
程舟眉毛一挑,所以自己是來到了明朝?
從他們坐騎不是駱駝來看,他一通瞎走倒也算是陰差陽錯,應該快走到戈壁邊緣,又或者附近就有綠洲。
沒等程舟主動打招呼,焦臉漢子就嘰裡呱啦說了一通。
落入他耳朵裡,就好像某種方言,雜著濃濃口音,加上小部分詞彙聽不懂,得在大腦先轉個彎,才能理解具體意思。
“叛賊亂黨天子親軍之前,還不從實供出周淮”
程舟還在努力適應,沒有立即開口回應,為首那人不耐煩地揚手,旁邊三名錦衣騎士就甩出套索,往他的脖頸、胳膊招呼。
得,這下程舟完全懂了,他是遇上明軍傳統藝能,借老鄉人頭一用。
這些錦衣衛的坐騎都是高頭大馬,拖動千斤重物輕而易舉,脖頸又是人體要害,一旦受製將會陷入被動,換做其他人被這樣套實了,無疑束手束腳,任人宰割。
眼見“亂黨”被自己震住,不敢有任何反抗動作,焦臉漢子心裡那叫一個高興,差點哼起了小曲。
雲何寺的頭香沒有白燒,主持見癡大師說自己此行必有轉機,想來就是應在了這兒。
他本在應天府的錦衣衛衙門當差做事,恰逢天順改元,正統帝複辟,北鎮撫司死傷太多人手,才被調回順天府,由總旗升任百戶。
新官上任,沒來得及三把火,就攤上個要命活計,被東廠點將,拉到邊關戈壁,追殺反賊亂黨。
幾日圍追堵截下來,百名手下折了大半,好不容易被分派出去追蹤下落,還沒來得及摸魚歇口氣,又收到個大大不妙的消息。
通緝賞額最高的周淮安,被困在了十裡之外的綠洲,東廠急命各路人馬集合增援,決不能教他逃脫。
那周淮安何等人物,乃是前兵部尚書楊宇軒親信,打遍京師三大營無敵手,威名赫赫。黑白兩道的朋友甚至從水滸話本裡,擇出個八十萬禁軍教頭的諢號相贈,誇讚他的武藝高明,與天雄星林衝也差不了多少。
太上皇複辟,於少保有沒有勾結瓦剌,圖謀造反,那是大人物操心的東西,焦臉漢子不敢懂,可他很明白另一件事實。
自己武功在鎮撫司算個好手不假,真對上周淮安完全不夠看。
可東廠不是他能得罪起的,臨陣逃脫更是個死字。
如今抓到個韃子不像韃子,漢人不像漢人,披頭散發的亂黨,對上司那兒算有了交代。要是運作得好,沒準年後就能升遷副千戶。
不過,真要抓回去拷問,彆看這亂黨呆頭呆腦,一副老實本分的摸樣,好像不通官話,萬一口供對不上的話,多少會有點難看。
他盯著程舟,眼中透出凶光,分明打起殺人滅口的主意,準備帶具屍體回去。
程舟對上他的視線,回以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
焦臉漢子頓時汗毛直立,心臟砰砰直跳,就好像被什麼凶惡至極的妖魔盯上。
他受了刺激,顧不得許多,當即拔刀出鞘,一催胯下駿馬,就要撞向程舟。
這是軍中戰法,人馬相合,既運起十成氣力,又借了馬匹衝擊的威勢,足以把常人劈成兩段。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應對不可謂不正確。
然而——
但聞一聲雷鳴爆響,焦臉漢子的視野就被一團迅速黑色,占據了全部。
那是千層底的布靴,結結實實地印在他的臉上,把整個人都踢飛出去。
分不清天旋地轉的眩暈,與顱骨裂開的疼痛,哪個在先,哪個在後。
焦臉重重砸倒在三丈之外,眼皮閉攏,難以自主。
若非他將先天一氣練到頭顱,光是吃了這下就得當場斃命。
雙眼餘光瞥見,亂黨已經不在原本的位置。
那一瞬間,程舟猛然發勁,力量如山洪暴發,扯得三名騎士人仰馬翻。
理論上來說,他應該算得上當世第一大善人之一,沒幾個能在道德層麵與之相提並論。
於是程舟可親的笑容,看向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