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市是九河下梢的衝擊平原,基本上沒有什麼山。
稷山書院據說傳承自古代稷下學宮,是在幾十年前由魯地大儒前來天門創辦。
過去那是隻有王孫公侯才能聆聽大儒講經。
老天門的泥腿子根本沒資格享受這種福報。
後來大總統將天門經營得紅紅火火,百業興旺,自然而然也就有了福報。
現如今的稷山書院早就已經對社會開放,哪怕你沒有推薦信,隻要能支付得起學費,也能與顯貴子弟坐在同一間教室裡聽講。
很多人都隻是聽聞過稷山書院的名字,卻不知道稷山書院的具體所在。
但是夏語冰知道。
不僅知道,而且很熟悉,回學校就跟回家一樣親切。
“以前我在這裡讀書的時候,門口還沒有這個湖。”
夏語冰看著平滑如鏡的湖麵,臉上流露出一絲感懷之色。
李沐沐的注意力卻放在天上。
天空中流淌著一條條肉眼難以察覺的奇異光帶。
就像是傳說中的極光一樣,但又沒有極光那麼絢麗,看上去隻能讓人感覺到莫名的恐懼和壓力。
法陣、夢境回路……
或者你要是特彆熱衷於鑒抄的話,管它叫008也好。
認知不同,描述自然也不同。
在李沐沐的眼中,這就是一層厚重的枷鎖。
曾經有理想主義者,試圖以“滅人欲,存天理”的思想理念,束縛上層階級的肆意妄為。
峻宇雕牆、酒池肉林、淫酷殘忍、窮兵黷武……
無論哪一項,都不是底層貧苦百姓所能理解和接觸到的事物。
而為了讓底層民眾能夠理解這些高深的學問,發善心的老爺們將這些生澀的詞彙重新解釋成為婦女守節之類接地氣的大白話。
先生們奮力掙脫枷鎖,反手扔到了百姓身上。
如今又有新的枷鎖籠罩在這座城市的上空,依托著夢境的力量,像磨盤一樣緩慢而又堅定地轉動,一點點碾碎民眾集體潛意識中的認知,再進行重新詮釋。
不要再相信大總統。
無論你如何愛戴大總統,但在大總統眼裡,你不過就是紙麵上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
你們是螻蟻,是累贅,是不知感恩的廢物。
認清自己,認清現實……
迷茫與絕望中夾雜著獵奇的噱頭。
有人說,大總統人到中年,早已不複年輕時的意氣飛揚。
有人說,大總統每七天更換一個男寵,特彆偏好俊俏的少年。
有人說,大總統已經身懷六甲,無法下床自由行動。
有人說,大總統染上了煙癮,每日裡渾渾噩噩神誌不清……
隻要有人說,就會有人信。
空穴未必來風,傳言哪能有假?
天空中的枷鎖層層疊疊,壓在人心頭,讓人喘不上氣。
在這看似無邊無際的鎖鏈鎮壓之下,李沐沐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力量的渺小。
如果這一切都是那位山長的計劃,那他還真是個很恐怖的家夥。
稷山書院裡,萬籟俱寂。
學生都已經早早放學下課,書院裡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經過精心修剪的園林綠地,在這個漆黑的夜裡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沈清溪推著輪椅,縮著脖子左右環顧。
“我還是第一次在晚上來書院呢……原來是這個樣子嗎?”
“因為你過去都是晚八點準時上床睡覺的乖寶寶?”
“住口!老實點不要講話!”
坐在輪椅上的程雪菲,臉上雖然還沒有多少血色,但已經恢複了幾分精神,聞言忍不住笑道:“你記不記得,去年我們要在教室裡半夜請筆仙,特意邀請你,但是你堅決不參加……”
“因為我是個正常人啊!”
沈清溪瞪眼怒道:“這個世界上妖魔邪祟那麼多,就算你不去請,人家也會主動來找你。堂堂民俗興趣小組抓個筆仙居然還要用請字,不嫌丟人的嗎?”
“而且嘴上說著是請筆仙,實際上心裡想什麼誰知道?說不定就是那些男生想把我騙出去,對我做這樣和那樣的壞事,你以為我會輕易上當受騙嗎?”
程雪菲沉默半晌,歎氣道:“你懂的還挺多的。”
沈清溪驕傲地挺起並不豐滿的胸膛:“是你們一直都太小瞧我了,其實我什麼都懂……”
“來者止步!”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嗬斥,把沈清溪嚇得雙手一個哆嗦,差點把輪椅掀翻。
抬眼看去,就見一名身穿長褂,頭發花白,麵容古板的老人站在台階上,倒背著雙手擋在道路中央。
“誒?老古董?”
沈清溪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小聲嘀咕了一句。
她一眼就認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沒辦法,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這位靳夫子在學院裡主講《中庸》,為人最是古板,尤其對於學校裡的女生態度十分苛刻。有事沒事就找茬責罰,還美其名曰是要讓軟弱女子知難而退,所以大家私下裡給他起外號叫老古董。
還不等她開口,夏語冰已經走上前,正色說道:“靳夫子,我要見山長。”
“三更半夜,山長早已休息,有事明天再來!”
老夫子借著燈籠裡的火光,仔細端詳了一下眼前的女子,不由得皺眉道:“你是哪一屆的學生?連校規都不記得了嗎?”
“當製定校規的人都開始不遵守規則的時候,校規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放肆!”
老夫子怒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在此大放厥詞?”
噗嗤——
李沐沐躲在後麵,沒忍住笑了出來。
夏語冰無奈道:“有什麼好笑的?”
“沒事,我不是笑這位夫子。”
李沐沐掩口嬉笑道:“其實我覺得他說的還蠻有道理的,這種家國大事,咱們小女子有什麼資格摻和呢?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也影響不到咱們每個月享受三千香火。聖人之言,咱們研究不明白,先賢之道,咱們辯論不清楚。”
“咱們既不是官府差人,也不是江湖義士,好像確實沒有什麼資格立場,跑到這裡來給人家添亂呢。”
“確實不是。”
夏語冰恍然大悟,回頭看向一臉嚴肅的老夫子。
“我們邪魔外道行事,何須在意爾等的迂腐陳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