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海岸的氣候一向溫和但不潮濕,當然這是相對於南方而言。
沈鑒真叼著煙鬥,手裡拿著報紙,但心思卻不在報紙上麵。
距離預約的時間還剩下五分鐘。
他知道周耀文一向不怎麼守時,那個人在國外留學帶回來一身自由散漫的習氣,做事也沒有什麼章法,看起來吊兒郎當一點都不體麵。
但因此就不把他當做一回事的人,現在墳頭的草都長到三尺高了。
隻有過去跟在大總統身邊的老人才知道,當初官派留學回來的那批人當中,除了現如今擔當國務總理的那位之外,他排在第二位。
周耀文回天門卻不做市長,在外人看來也許是失心瘋的表現,但在像沈鑒真這樣的老人看來,這就等於是將一隻猛虎釋放出了囚籠。
他坐在那個位置上,就得按照規矩來做事。
他不坐在那個位置上,整個天門就沒有人能限製他的行動。
真正失心瘋的是大總統啊,如今天下四方哪裡不需要他這樣的能臣去牧守,你居然還給他放假,任由他胡搞瞎搞,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讓他來教書育人,也不知道十年之後會培養出什麼怪物。
門口的鈴聲讓沈鑒真瞬間收回思緒,放下報紙望向門口。
周耀文一襲青衫,手裡拿著雨傘,客客氣氣朝著門童點了點頭,將雨傘遞到對方手上。
看起來就是個其貌不揚,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文生。
誰能想到這樣的人,在二十年前最擅長的竟然是搓炸彈呢?
不僅是物理意義上的,還有其他層麵的。
“我應該沒有遲到吧,沈教授?”
周耀文笑嗬嗬地坐到沈鑒真麵前,轉頭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正宗的美式西餐廳?我大老遠趕過來,你就請我吃薯條喝可樂?”
沈鑒真放下煙鬥笑道:“這裡的牛排不錯,有個學生給我推薦的。”
“牛排怎麼做都一樣,無非就是肉質的區彆。國內的牛肉和聯邦那邊的牛肉還是有很大區彆的。”
“這裡選用的是從聯邦那邊航運過來的活牛。”
“真的?那我倒是得認真品鑒一下了。”
周耀文聞言,興奮地搓了搓手:“其實不瞞你說,我在國外那些年,還真沒吃過幾次正經的高級牛排。”
“你以前說過,而且說過很多次,那時候在外麵條件不好,朝廷給的補貼不夠,都得節省著花用。”
“我說過嗎?你看看我這上了歲數,記性也不好了。見笑,見笑。”
周耀文哈哈大笑,拿起菜單招來服務生,看著沈鑒真說道:“你是有錢人,我可不跟你客氣咯?”
“那就來一份果木炭考眼肉七分熟,凱撒沙拉,炸洋蔥,龍蝦湯……應該沒有,來一份蘑菇湯好了,再點一瓶加州的紅酒,一客冰淇淋……”
“加州的紅酒?你這是給我省錢呢?”
“不不不,就要加州的。”
周耀文笑道:“當年先生帶我們去參觀世界博覽會,聯邦總統拿著加州的紅酒向老歐洲人推銷,被老歐洲人恥笑為牛仔果汁,當時總統臉上那副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確實差很多。”
“個人口味不同吧,反正我是覺著,差那麼點意思,喝起來才更有意思。”
沈鑒真拿過菜單,簡單點了一些東西,等服務生走了之後,收起笑容低聲說道:“髪國人快撐不住了。”
周耀文微笑不語。
“最多再挺過兩個大潮汐周期,羅馬帝國就要消失。所以他們現在很瘋狂,如果咱們再不退一步的話,沒人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來。”
“沒那麼誇張吧,再不濟他們也可以去新大陸。”
“新大陸隻有土地,連一丁點時空縱深都沒有,他們又不是傻子。”
“他們是不是傻子,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看到服務生端來餐前麵包和蔬菜沙拉,周耀文不急不慌地拿起桌上的餐巾。
“打完那場仗,髪國人的艦隊至少十年之內不敢再進入亞洲海域,誰在乎他們樂不樂意?不樂意就找根繩子上吊去,有多遠死多遠。”
沈鑒真無奈道:“我的意思是說,沒必要把他們逼到絕路上。現如今建國伊始,百廢待興,哪有精力跟瘋子較勁呢?伱有多久沒跟大總統通過電話了?你真覺得現在繼續保持強硬的態度,對於國家有什麼好處嗎?”
“那是外交部需要考慮的問題,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跟我說有什麼用?”
周耀文淺嘗了兩口蔬菜沙拉,放下刀叉,安靜地等待服務生端上牛排。
沈鑒真抽了一口煙鬥,沉聲說道:“約書亞人願意出錢。”
“喔?”
“一大筆錢。”
服務生走過來,放下牛排,拿起紅酒瓶拔出木塞,給二人的酒杯裡倒上酒水。
周耀文端起酒杯與沈鑒真輕輕碰了一下,笑道:“他們想買什麼?”
“買身份。”
“長期居留權?這是好事啊!”
“不是長期居留權,而是國民身份。”
周耀文抿了一口紅酒,沉默片刻之後問道:“那就是想要歸化?也不是什麼問題……”
“也不是完全的歸化,畢竟人家曆史也很悠久嘛,有點自己的想法是正常的。”
沈鑒真攤手道:“我覺得可以考慮先放進來,然後慢慢吸收消化,無非就是時間問題而已。咱們過去融合了那麼多的民族,就連扶桑人和海民都能教化,區區約書亞人真沒必要太過重視。”
“目前國家的外交政策,還是太排外了,有失風度和體麵。大總統如果真想要重現當年天朝上國八方來賀的盛世氣象,就不應該再揪著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不放。”
周耀文切了一塊牛排放進嘴裡,仔細地咀嚼起來。
牛排這玩意其實就隻有第一口是最好吃的,講究的就是剛剛從烤架上端下來,浸透了肉質與煙熏火燎的味道,給味蕾帶來充分的愉悅體驗。
從第二口開始,就隻是單純的“吃肉”而已。
當然周耀文並不在乎這些,他當然懂怎麼享受,也不會浪費盤子裡剩下的肉。
“從原則上來說,我覺得你說得對。”
咽下牛肉,抬起餐巾擦了擦嘴,周耀文舉起酒杯笑道:“麵子確實是很重要的,我以前年輕,不是很在乎這些。現在上了年紀之後,才發現當年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家夥們,說的話其實也很有道理。”
沈鑒真也笑道:“這一轉眼幾十年過去,咱們也都上了歲數,沒有當年那股子生猛勁頭了,也是時候是該給年輕人讓路,讓他們去闖一闖了。”
兩人對視片刻,舉杯相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