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很長,要從六十年前講起。”
賀老爺子喝了口酒,抽了口煙,吐出長長的一股煙氣。
“我是個老賊頭,不是說書先生,不會講故事,更不會講什麼大道理。”
“江湖人,能講明白的也就隻有義氣二字。”
“六十年前,洋人打進來了,洋槍洋炮一下子就打斷了咱們的脊梁骨。過去的江湖,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個笑話。什麼天下第一高手,什麼天下第一幫派,一夜之間都垮掉了。”
“不是武功高低的問題,咱們國內也不是沒有真正的英雄豪傑,不怕跟洋人硬碰硬。也不是朝廷腐不腐朽,皇上昏庸不昏庸的問題,這話你們現在聽了可能都不信,但在當年,朝廷上下也都算是儘力,努力過了。”
“昆侖的道士,關中的刀客,和尚,郎中……有很多人,都用自己熟悉的辦法做了最大的努力,就是想讓這個世道回到自己原來熟悉的那個樣子。”
“但是,變不回去了。”
“一方麵是思想觀念的原因,咱們必須得承認,那個時候西洋人的文化就是比咱們先進。咱們跟人家比起來,就像是鄉下老農和城裡人的差距那麼明顯。”
賀老爺子指著那張乾癟的人皮麵具,緩緩說道:“六十年前,前朝玄武艦隊鎮守馬六甲,整個南洋都是咱們的內海。有他們扼守關隘,洋人的艦隊根本進不來。”
“說出來簡直讓人笑掉大牙——不是洋人艦炮厲害,而是咱們自家出了內鬼。”
“但就是這麼一支艦隊,一夜之間就被葬送掉了,國門大開,洋人得以趁虛而入,一路北上,直接把槍管子塞到了咱們嘴裡。”
“思想觀念跟不上,咱們可以學,這沒什麼丟人的。就你那個校長,當年他們那批人,也就十一二歲的年紀,受朝廷委派,漂洋過海跑到大洋那邊去留學。你沒經曆過你可能不懂,那是真的苦啊。但再苦又能怎樣呢?隻要能把人家的學問帶回來,生死之事反倒無關緊要了。”
“你知道那支艦隊是怎麼沒的嗎?”
“但是另一方麵,也有些人是不在乎這些的。老祖宗的臉丟沒丟,老百姓能不能活下去,國家的強與弱,與他們都沒有任何關係。他們隻在乎自己。”
“當時南方有一豪門世家,家中子弟多在朝廷擔任要職,甚至坐到當朝宰輔的位置上,可以說是權勢滔天。”
“那世家傳承千年,樹大根深,家中艦隊規模龐大,做生意做到全世界,賺得金山銀海。可就算如此他們也不滿足,嫌朝廷收取關稅太多,就想要打通馬六甲的關節,讓自家商隊通行無阻。”
“當時他們家中有一族人子弟在玄武艦隊擔任艦長,原本他們以為此事是手到擒來,沒想到那位將軍深明大義,不願與他們合謀。於是他們就以親人的名義將那位將軍誘騙回家,殺了他之後剝取臉皮,製成人皮麵具冒名頂替混入艦隊,與洋人內外勾結,將整支玄武艦隊儘數葬送。”
王雲霄看著眼前乾癟的人皮麵具,半天說不出話。
就……挺不好評價的。
狼吃肉,狗吃屎,這種事你怎麼評價?怎麼拿人的道德觀去評價這種東西?
按理說正常人應該乾不出來這種事……對吧?
太魔幻了,感覺就像是寫的為了噱頭隨便編出來的東西,一點都不真實。
“是不是很難相信?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也不信,太扯蛋了。”
胖老板笑道:“不過我當年跟著師父在天門跑江湖的時候,也就像你這麼大歲數吧,就遇上了更扯蛋的事。”
賀老爺子聳肩道:“這段你來給他講。”
“我嘴更笨,能講明白什麼?”
胖老板苦笑道:“那會兒我記得大總統在天門剛剛發跡,手底下也就隻有麒麟軍的老營兵馬,還沒有後來南征北戰那麼威風。儘管如此,朝廷對她依舊是十分忌憚。但凡是她上的折子,不論對錯一律打回。申請的軍需也是鐵公雞一毛不拔。”
“當時我們都不理解,哪怕是老百姓也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朝廷既然啟用了大總統,讓她在天門練兵,為何還要處處為難她呢?”
“後來我們才知道,這朝廷也不是鐵板一塊,官老爺們也分三六九等。當年那個做人皮麵具的世家雖然已經死絕戶了,可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高門大戶吃著死人屍體成長起來。他們不僅吃飽了肚子,連帶著這股子屍毒也一並傳承了下去。”
“具體的內情,咱們小老百姓也弄不清楚。我隻記得是有那麼一家,想要搞銀行,發展什麼現代金融業,當時還打了一場商戰……伱看現在市麵上不是有兩種前朝的鈔票麼?最不值錢的那種就是他們搞出來的。當時朝廷也是大力支持,搞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名目,但到最後,還是玩砸了。”
提起當年往事,胖老板臉上滿是唏噓之色。
“一夜之間,錢就不是錢了,全都變成廢紙。老百姓多年的積蓄,儘數化為流水。剛剛好起來一點的世道,被這場錢災一下子就給搞垮掉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清白閨女,早上起來還縫著嫁衣,晚上就被賣進窯子裡接客。城外亂墳崗子的大槐樹上,上吊的人把樹都壓彎了。”
“這背後的門道太複雜,我們搞不清楚,說不明白。但我當時隻知道一件事,他們是為了錢,而跟他們勾結的那些洋人,最終的目的就是脅迫朝廷跟他們簽那份文書!”
賀老爺子掐滅了煙卷,看著王雲霄正色說道:“咱燕子門不是什麼名門大派,祖上沒出過什麼大英雄,真好漢,依仗的無非就是一點偷雞摸狗的本事,是名副其實的下九流。但就算是下九流,也有自己的規矩和底線。”
“燕子就是一種鳥,比不得那些鷹隼。要說有什麼優點,那也就是顧家。家裡的東西不管是綾羅綢緞,還是磚頭瓦礫,丟了都心疼。”
“現如今,那些不要臉的敗家孩子又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