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向東參軍十五年，見過的鬼比某些人吃過的鹽還多。
剛剛退伍轉業到地方不過一個星期，就在自家地盤上看到兩個陌生麵孔的警察。
這很正常。
當年在前線打仗的時候，比這更離奇的事情，他都遇到過不知道多少次。
整個南通區分局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五名警員，三十二名臨時工的檔案都刻印在他的腦子裡麵，這對於一名墨玉麒麟軍的副團級政委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基礎工作，甚至都有一些大材小用了。
如果不是因為負傷退役，南通分局這種小廟，還真未必能容得下他這尊大佛。
但俗話說得好，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這次他接受特務局委派，帶領一個連的新兵進駐到南通分局，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維護社會秩序，震懾不法之徒。
“新兵”其實是相對於墨玉麒麟軍本部而言的。
這個連隊實際上是墨玉麒麟選拔淘汰出來的“差生”，雖然也打過仗，見過血，但依舊達不到墨玉麒麟募兵的最低標準。
他們的心智尚不足以應對那些普通子彈無法消滅的東西。
比方說在警局裡突然刷新出來的野生同事。
“秦局！我，老賀呀！”
看著對麵一臉自來熟的老警察，秦向東不動聲色地掐滅煙卷，點頭笑道：“老賀，今天晚上你值夜班？”
今天晚上值班的警察裡當然沒有姓賀的老頭子，或者說晚上本來就沒有多少警察值班。秦向東自己帶過來的士兵都還在熟悉自己的崗位工作，並沒有給他們安排值班的任務。目前警局上下，還是依靠過去的老警察班子在維持正常運轉。
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
要是讓什麼都不懂的新兵蛋子去守夜，人沒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沒的。
所以這兩天，秦向東都是自己親自坐鎮警局。
果然釣出了王八……這樣說可能有點過分，因為他還判斷不出這兩人的真實身份。
王雲霄手裡拎著酒肉，看了看老賀，又看了看秦向東，沒有說話。
三個人眉來眼去，僵持了好幾秒鐘。
最後還是老賀主動打破僵局，拍手笑道：“秦局，你看這事鬨的。我讓小王陪我回來收拾東西，也不知道您還沒下班呢，要不您也一起跟我們吃兩口墊墊肚子？”
前些日子警局整編，裁撤掉了一批舊警察。老爺子給自己安排這個身份，雖然不能說特彆合理，但一時之間也無從查證。
秦向東想了想，轉頭問王雲霄：“付賬了嗎？”
“付了。”
王雲霄淡定回答道：“我兜裡就一塊五，還差不少，跟掌櫃說了回頭給他補上。”
秦向東看了一眼他手裡的酒，從兜裡掏出一塊銀元遞給他道：“明天去把賬結清了，不許占人家便宜！”
“是！”
王雲霄趕緊立正。
他軍姿站得很標準，一時間都讓秦向東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帶過來這麼一個小兵，然後自己轉過身就忘了。
老爺子嘴上說請他一起吃，隻是客氣話，沒想到這位新來的局長根本沒拿自己當外人，甚至還自己掏了腰包。沒辦法，他給王雲霄使了個眼神，轉身就往裡麵走。
熟門熟路地來到警局食堂，拉開燈，老爺子走進後廚翻出來兩隻碗，幾個涼饅頭，擺在桌上，對秦向東笑道：“小王就不給他喝了，秦局，咱們整兩口？”
秦向東微微一笑，拿起酒瓶咬開瓶蓋，先給老爺子斟滿一碗，然後再倒進自己碗裡，端起酒杯笑問道：“老賀，你這大半夜的，回來收拾什麼東西？”
老爺子哈哈一笑，舉起碗跟秦向東碰了一下，嬉皮笑臉道：“來，先走一個！說實話跟咱們局裡沒什麼關係，主要是這孩子的事兒。”
話裡的意思就是我懶得編，您也彆多問了，省得說錯話大家都尷尬。
“行！”
秦向東爽快地喝了口酒，拿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嘴裡，慢慢地咀嚼。
他倒要看看這一老一少準備演什麼戲。
老爺子撕下來一根雞腿，塞進嘴裡禿嚕兩下，吐出來一根光禿禿的雞棒骨。他先墊了一下肚子，才慢條斯理地看向王雲霄，似笑非笑道：“你小子還算有點定力，這都能繃得住，我現在越看你越順眼了。”
王雲霄心說我可沒您厲害，合著您這就是拿警局當雞毛店大通鋪，想住就住，想走就走啊。
老爺子笑道：“要我說啊，就是你師父太拿你當人了，什麼都不告訴你，生怕你胡思亂想走上邪道。這要擱我年輕那會兒，嗬嗬，像你這麼大的孩子早就能成家立業了。秦局你說是不是，早幾十年，像他這麼大的都該去當兵了。”
秦向東在旁邊點頭微笑，默默嚼花生。
王雲霄無奈道：“所以我這不是找您打聽來了麼，您要是知道的多，就多給我講講唄？”
老爺子搖頭道：“那也得我說了你能信才行，你要是不信，我不是白廢嘴皮子麼？”
合著這一桌酒菜都不夠您潤喉的是嗎？
王雲霄作勢就要去搶第二瓶酒，老爺子連忙伸手擋了下來：“開玩笑的，你看你這孩子怎麼還不識逗呢！我就這麼跟你說吧，你家師父教你的那些東西，都是新學問，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
“以前又是哪樣？”
“我年輕那會兒，根本沒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老爺子掰著手指頭，一點點地算：“天樂、天啟、龍引……到現在的新政府，這一晃神就四五十年過去了。天樂年間，朝廷還把洋人當成野人看呢。後來逐漸引入西方的學問，才搞出現在這些條條框框。什麼十二法門啊，什麼正道外道啊，過去根本沒有這些東西的。”
“你家師父不給你解釋的原因很簡單，這裡麵的學問太深，就算他能講明白，你也不一定能聽明白。這其實就跟過去考功名一樣，普通人以為隻要讀四書五經就能考取功名，實際上人家那些高門大戶的世家子弟，要學的東西多了去了。你就光看這幾本書，怎麼跟人家比？”
王雲霄心說是，我感覺出來了。從小劉護士給我上課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深有感觸。
什麼正經學問一開始就給你重塑三觀啊！
“其實沒那麼複雜，你解決實際問題，用不到那麼高深的知識。”
老爺子就著酒，似醉非醉地說道：“有的時候你太講科學，就容易鑽牛角尖。你可以嘗試著讓自己的想法稍微保守一點，迷信一點。就像是這酒水，喝進嘴裡，腦子一迷糊，以前心裡過不去的坎，也就這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