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跪在地上喜極而泣的宦官們,都一臉懵圈,被自己的眼淚凍得臉疼。
時代變得太快。
他們感覺有點跟不上版本。
從前陛下最喜歡聽這樣的吹捧,恨不得把自己修道有成的事情,張榜炫耀。
今日眾目睽睽之下,隻言片語令大雪停滯,本該是彰顯天子威儀的大好機會,連大明長城磚石底下的蚯蚓,都該翻出來告知。
陛下怎麼就不高興了呢?
今天陛下似乎未進丹藥……
難道,藥不能停?
宦官們立即噤聲,把頭埋得極低,以免惹得朱厚熜不快。
黃錦從前都是反應最敏捷的,此刻卻僵在原地,怔怔地抬起頭,眼看風雪停止,朱厚熜蹚著厚厚餘雪,要到牛頓那裡去。
朱厚熜嘴上罵罵咧咧:
“牛徐行,你看看你穿的是什麼東西,奇裝異服,不合禮數!”
牛頓無視朱厚熜沒什麼厚度的憤怒。
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他把水銀密封起來,免得毒倒大明的皇帝。
朱厚熜剛剛認同牛頓修仙之路的正確性,但是他的科研手段還是過於稚嫩。
在巨人林立的科研界裡麵,屬於徹頭徹尾的矮子。
隻能踩在巨人的肩膀上。
實驗低級失誤,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牛頓動作極快,抽空敷衍道:
“陛下,水銀劇毒,不可不防。”
“您且先止步,等臣處理好實驗材料,通風一陣。”
牛頓的態度過於平靜,除了口頭上的尊稱,語氣甚至稱得上平等。
倒是神奇地消除了,朱厚熜心裡那股莫名的火氣。
他盯著牛頓收起來的透明管,單純疑惑:
“從前聽說你,你遊曆山川,所到之處,校正日晷,打造水力農具,隻換取幾日口糧,有清貧賢名。”
“怎麼手裡還收著,這麼一根水晶柱?”
朱厚熜等待的時候,從來沒有停下打量。
皇帝以大明天下供養。
什麼珍奇的寶貝,朱厚熜沒見過?
他可以肯定——
牛頓手中這根水晶柱有市無價,比那水盂裡麵滿滿當當的水銀,貴重千倍。
皇宮中不是沒有晶瑩剔透的水晶製品,不過因為打磨拋光工藝的限製,至多做成小件器皿,讓帝王飲酒時候使用。
朱厚熜眼睛微眯:
“朕可不曾聽說哪家姓牛的巨富,有攀比水晶的嗜好。”
牛頓手上這根透明管,足足有3尺多長,而小口不足一寸。
要把水晶製成這樣,不知得浪費多少材料,廢掉多少匠人心血。
對人力極致消耗生產的奢侈品,不應該落入平民百姓的手中。
牛頓手上的動作一頓:
“陛下,這是玻璃。”
朱厚熜不太能接受:
“玻璃?”
從西周時期,這片土地上就已經有玻璃器皿了,其中不少透明漂亮,但因為工藝與歐非有巨大的區彆,都是帶有顏色。
並沒有如冰塊一般的效果。
小農經濟社會的技術更新,緩慢得像一隻快老死的狗。
大明朝一個普通農民,可能還用著幾百年前,祖宗傳下來的犁耙和漆器。
牛頓讓朱厚熜今天受到的震驚已經夠多了,區區透明無色玻璃的製作技藝,也不過不過是最輕的變化罷了。
當朱厚熜的情緒下了頭,重新就找回了皇帝的敏銳,他開始盤算起技術的意義。
天下所有人都是皇帝的兒女。
兒子發明的東西,天然就該給他老子征用。
不等牛頓提問,朱厚熜就給出自己的猜測:
“牛徐行,你這玻璃管,肯定不是神仙夢中賜你一根,具體製法是什麼?”
牛頓讚許地看著朱厚熜。
已經完成走進科學的第一步,破除迷信。
不是看到個什麼新東西,就大驚小怪地說什麼天賜祥瑞。
孺子可教也。
“陛下絕頂智慧,臣觀察天象,模擬實驗,需得有個透明的容器,水晶磨製困難,無法量產。”
“臣曾與洋人偶遇,得埃及玻璃製法,精益求精,現已總結良方,一爐玻璃,可任意著色塑形。”
這話當然半真半假。
埃及透明玻璃的製法,是他用微積分的部分論文,指定兌換的,他隻能靠上麵的文字,確定這個技術的產出地。
朱厚熜抓住關鍵詞,喃喃道:
“任意著色塑形……”
朱厚熜想起自己空蕩的內庫,連他這個大明第一富貴,都看得起這玻璃的質地。
他太了解富人和貴人的心理。
與眾不同,是權力與麵子。
偏偏孔子老早就把不同階級的禮儀器皿,規製得死死的。
太祖皇帝朱元璋更是直接,把商人的地位踩到腳底,不準他們用這用那,隻能在青樓產業裡麵鑽研。
搞出什麼揚州瘦馬,捧角兒唱戲的惡俗癖好。
玻璃……
太祖可沒管過。
做得漂亮點,讓這些商人爭相購買,朕的內庫又壯起來了!
朱厚熜嘴角的笑容快壓製不住了,還想繼續拉著牛頓探討一下,技術與專賣的匹配度。
牛頓的最終目的,可不是賣玻璃的事兒。
他把手中記錄下的材料全攤開在朱厚熜麵前,眼目光如炬:
“陛下,臣驗證了——”
“大氣壓與氣候變化強相關。”
“用顯靈宮中高純度的水銀,測試出的數據更加精準可靠。”
牛頓的語氣酸溜溜。
媽的,邵元節過了這麼多年不缺實驗材料的好日子,一篇論文產出都沒有,還能活得這麼爽。
該給大明煉丹行業的從業人員,上上強度了。
牛頓張口就是怪罪:
“推測天氣之法,邵元節沒有為陛下講明白,不是因為此事事關天機,玄之又玄。”
“僅僅因為他太無用了,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得道升仙,隻在意封妻蔭子。”
“甚至害怕陛下的修為超過他,把他掃地出門,富貴儘失。”
科研界的同行,哪怕是死了,牛頓也要把對方踩到泥地裡麵去,狠狠地踐踏。
這是為了道!
他的道才是正確的。
什麼邵元節,什麼煉丹術,什麼望氣之法,沒辦法量化成公式的,居然敢宣傳。
牛頓心裡發狠。
這種蟲豸還想要死後哀榮,想都彆想。
他牛徐行就是要為難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