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裡麵傳出一陣祥和的笑聲。
朱厚熜再次朗聲宣布:
“朕又找著一顆了。”
“給朕記上,這是朕找到的第幾顆。”
黃錦喜道:
“回陛下,第9顆了。”
文華殿本就是朱厚熜這位皇帝,用來接見朝臣、批閱奏折的地方。
其中收藏者的史書分門彆類,比全天下任何一個地方都齊全。甚至還有前朝宮中密藏的檔案。
翻出各個史書的天文誌,按照從前的曆法時間推演,自然能發現這顆與眾不同彗星的蛛絲馬跡。
朱厚熜全然忘記了自己前年到處祭天,焦頭爛額,睡不著覺的模樣。
他的優越感支配著他的情緒。
他現在看著那些史書上,因為這顆慧星異動,而心浮氣躁、甚至向朝野道歉的皇帝們,就覺得好笑。
牛頓皺著眉,慢慢地讀著天文誌。
似乎被不同皇帝朝代年號的換算,繞暈了腦袋。
目前戰績為0。
張孚敬是真的算不快。
卻也挑出了一顆。
吳平連摸書的資格都沒有,隻能遠遠地站著,像根蠟像。
牛頓又歎了口氣:
“陛下博通史書,臣下都不如您。”
“從前臣下沒有機會讀史,今朝承恩蒙幸,實在難得。”
他的表情依舊平靜,語氣也淡淡的,聽不出任何一點諂媚來,他伏於案前,有一種窮究天理的老儒氣質。
畢竟,他雖然在洞窟裡看完了史書,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牛頓此刻的誇讚,分量極高。
朱厚熜的心思,偶爾也適用兒童心理學。
超越專業人士,尤其是自己的“老師”,足夠他暗爽好久。
他翻書的速度越來越快,驗證以後的驚喜也持續高升。
成就感。
是朱厚熜漸漸缺失的東西。
從12歲的時候失了父親,他就扛起了王府的重擔,一直到挑起整個大明。他一步步熟練權術,真的無聊太久了。
大明的國事開始在他眼前上演循環,閉上眼都知道該怎麼處理。
現在,終於有樂子了。
他澄清這顆慧星的來處,不僅僅是洗刷了自己的冤屈,還替先代皇帝們澄清了道德。
這實在是大功一件。
天上已經功德升仙的皇帝們,會欠他一個人情。
朱厚熜拿起自己演算出來的結果,加上牛頓的手稿,一並遞給黃錦:
“讓司禮監的太監們拿去抄寫。”
“一會兒送張閣老府上一份,也給夏言拿一份去,讓他務必苦讀,明白了什麼,寫些疏文上來。”
他對自己得出來的結論無比自信,忍不住走下大殿的正中,張開他的袖子,腳步飄飄似仙:
“此星,果然76年一現。”
“孔子也見過……漢文帝也見過……”
他踏出文華殿的大門,仰天長嘯:
“一朝解管天中事,人心覺悟道為源。”
自家主子又開始念詩了,黃錦敏銳地品出了其中的不一樣——
從前他的主子講謎語,念的詩詞都是原句拚貼。
今天他倒是詩性大發,即興改編了一句。
也隻有那位預備進入內閣,製衡張孚敬的下一任閣臣夏言,才有這樣的殊榮。
黃錦不多說一個字,老實地遵旨辦事。
他倒覺得腳底下像踩著漩渦。
他從王府起就跟著朱厚熜,實在是明白自己的主子,拿定主意絕不罷休的樣子。
也不知道,大明朝堂從今往後,將變成何等模樣。
張孚敬看著朱厚熜年輕力壯的背影。
覺得莫名有些悲哀。
自周朝始,多少人臣的命,死在彗星的尾鋒之下。
如果不是今天朱厚熜聽說牛頓有仙人指點的傳說,一定要讓他旁聽問話,他也許會帶著遺憾死在今年冬天。
在這一刻,張孚敬竟覺得自己的人生,徹底得到了圓滿。
他將卷軸捧在手心翻轉過來,鋪陳到地上,仔仔細細地跪下觀看,他發白的胡須仍然被風吹得飄起,但是他的脊背卻前所未有的挺直。
他把卷軸的紙張抓得褶皺,比他的皺紋深刻。
語調空空茫茫:
“天道有常。”
“朝聞道,夕死可矣。”
牛頓被這句話嚇了一跳。
要是他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科研興趣的人,都持有這種念想,做出一點點成就,就心滿意足,立馬準備煙消雲散了……
那他的挖空洞窟計劃得延遲多少時間,才能夠完成啊?
這種不正的思想之風,一定要嚴厲的製止!
牛頓收攏卷軸,免得眼前人癡了。
他說話有著理性帶來的不容置疑:
“張閣老,當下隻是,幾近道爾。”
“以我如今窺探天道得到的公式,算得了彗星回歸的年月,卻難得其中的分秒,後世諸君應當努力。”
朱厚熜出去跑了幾圈,剛回來就聽見此番對話。
他心下深以為然。
“牛道長此言,甚是有理。”
“人生代代無窮已,朕這一輩英豪,也絕不了後世子孫的智慧。”
“道可近,不可得。”
他自然地替牛頓總結了他的觀點。
既然接近道是求仙的必要要求,朱厚熜很大方地,將手中蘸滿墨汁的筆,遞給張孚敬這位陪自己長大成人的能臣:
“張閣老,你也來算一算吧。”
“今年這一顆彗星究竟是什麼來路。”
張孚敬深沉地接過朱厚熜的紙筆,他點點自己的頭,就算他實在是沒有朱厚熜與牛頓那麼優秀的速算能力,至少他可以謄寫一下這些奧妙無窮的公式。
他要儘可能地,理解它們代表的每一個意思。
看到張孚敬如臨大敵的樣子,牛頓又掏出一個卷軸。
他將這卷軸在地上鋪開來,滾軸轉了很久很久,拖出一條密密麻麻,寫著理論論證過程的紙路。
勾畫如驚世刀鋒。
任何一個後世的大學生,都會知道,這是一篇結構嚴謹的數學論文。
張孚敬的筆掉在地上。
有種被數字圍繞在祭壇中心的無措之感。
牛頓解釋:
“既然存在常繞日行的彗星,那必然存在因帝王無德而產生的彗星,隻是算法更加複雜。”
“因此,我先寫下此篇論文,供陛下閱覽。”
朱厚熜有過閱讀牛頓手稿的經驗,現在立即上前觀看。
他眼神凝實:
“這顆彗星的軌道……不是橢圓,而是雙曲線嗎?”
他嘴上念著牛頓冊子上的各種概念。
按照論文的結構,被引導著思考。
當他看到最後一行結果之時,喉嚨都滯澀了一瞬。
朱厚熜的胸膛裡升起一陣狂喜。
“此星竟是在宇宙飛翔了205年!”
“非朕之罪,非大明之罪!”
“大元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