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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三天光明(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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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蘇州其實還沒到最熱的時間點。

但這裡濕度大,溫度稍稍升高就像進了小蒸籠,即便是早晨也有些熱。

李弱水怕熱,而路之遙恰好體溫偏低,所以在蘇州的第一晚不再是路之遙纏著她,反而是她纏著路之遙。

手忍不住伸進他本就鬆垮的衣衫裡,將一處捂熱後再換到另一處,這樣不自知地往複來回渡過了第一晚。

路之遙坐在床邊,李弱水枕在他的腿上,睡裙不知卷到了哪裡,額角也都是細密的汗珠。

他拿著手帕擦掉她額角的汗,隨後繼續打著扇,抬眼望向了窗外。

他已經在這裡坐了一整晚。

那一切的一切都在腦海裡翻湧,直到朝陽從黑瓦飛簷後探出第一縷光,他才堪堪平靜下來。

路之遙垂眸看著李弱水,一邊打扇,一邊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

李弱水昨晚也沒休息好,很晚才睡,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有醒過來。

她咚咚兩聲,木門被敲響,門外傳來小二的聲音。

“客官,已經讓人將你們的院子打理好了,現下可以住人了。"

路之遙驀然一驚,顫著眼睫收回手,頓了一瞬後,又牢牢拉住了她的手腕。

“嗯。”

他輕輕應了一聲,隨後伸手解開她的係帶,略顯生疏地幫她換上新的上襦和下裙。

畢竟李弱水一時半會兒還叫不醒,她沒辦法自己來。

睡著的她顯得那麼無助,就連抬手都要他幫她拉起來,稍不注意就要歪倒在他身上。

路之遙唇角勾著笑,微紅著臉,卻不僅是因為害羞,還因為心底那隱秘的癡迷。

他在為她全身心的依賴而快樂,為她現在離不開他而快樂。

儘管這時間非常短暫,但等她醒來,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出現。

穿好了衣裙,路之遙將她輕輕放在床邊,隨後單膝跪在腳踏上,握住她的腳腕,視線在上仔細掃過之後,緩慢地為她穿上鞋履。

“客官,準備好了嗎?”

門外再次傳來小二的聲音,路之遙看著她的睡顏彎了眼眸,隨後拉起她的手腕,鈴音叮當間,她已然睡在了他背上。

趴在他背上的瞬間,李弱水就已經非常上道地用手纏上了他的脖頸,頭也埋了進去,那處也是涼的。

李弱水曾經在滄州時將他從山中背到城裡,後來還總是嘀咕他沒背過她,但其實背過的,隻是她不知道罷了。

看來這次她也要錯過了。

“好了。”

路之遙將她拉得更近了一些,唇角揚得更高,推開門走到了走廊中。

他回頭望向站在一旁的小二,彎起眉眼,柔如春風。

“不走麼?

j即便是蘇州,也少有像他這樣溫柔的人,小二愣愣地點頭,隨後回他。

“當然當然,這就走!”

這個小二是幫他找人辦事的,自然要去現場看看效果如何。

但去的路上他還是難免好奇,視線頻頻向李弱水掃去。

這姑娘的麵容被頭發遮了大半,隻看得到露出的一隻眼睛,但能看得出她睡得很香。

“公子,你們是來蘇州定居的嗎?

路之遙點點頭,隨後轉頭問他:“蘇州有哪家賣冰麼?

他說的是蘇州話,一聽是本地人,小二的神色鬆弛了不少,說話也隨意很多。

“有的,前麵那條街有家飲冰店,賣有不少種吃食,公子現在想吃?”

“買一些。”

小二點點頭,稍稍走前一些給他帶路,但他還是忍不住往後掃了一眼。

他感覺這姑娘不像是睡覺,可她又偶爾會嘀咕幾句聽不清的夢話,確實是在睡。真是開眼,他第一次看到睡得這麼香的人,這街上不算清淨,這樣都不醒?

脊背一涼,小二的視線轉到一旁,恰好和路之遙柔和安靜的眸子對上,看似溫柔無害,可確實嚇得他踉蹌了一下。

“不該看的不要看,這次便算了。”

小二直直看著前方,沒再轉一次頭:“是是是,真是唐突了,抱歉。”

他不禁加快了腳步,帶著路之遙走到了那個飲冰店。

店家店門處擺了幾個木桶,桶底是碎冰,碎冰上是賣的吃食,隔遠都能看見氤氳升騰的冷氣。

此時快要中午,但店裡客人卻不算多,他們來得正好。

“公子,想點些什麼?”

路之遙背著李弱水站在店前的篷子下,臉上帶笑,但心底卻是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也不認識牌上的字。

若是李弱水現在醒著,見他沉默一定是要笑他的了。

路之遙驀然一聲輕笑,展顏露出的笑容宛如花枝破冰,清中帶柔,令人見了都覺得暑氣大消。

“我不認識這些,能否介紹一下。”

不認識就是不認識,也不丟人,做什麼要花時間去掩飾,這是李弱水常說的。

店家和小二看了一眼酸梅湯和綠豆湯,有些驚訝於他連這個都不知道。

但老板還是儘職地介紹起來。

“我們蘇州人,春吃餅夏吃糕,這些糕點都在冰上放了許久,保準吃起來冰冰涼,還有我們的酸梅湯…”

老板以為他是外地人,便一樣一樣地和他介紹起來。

什麼冷元子、涼粉、豆腐花,冰糕、酸梅、綠豆湯,雖然有些不是本地小吃,但看起來也很是可口,“除了酸梅湯,其餘的都來一份。”

下船時李弱水就說自己再也不想吃酸梅了,所以這個酸梅湯大概不需要罷。

“好勒!”

街道不遠處突然走來許多人,熙熙攘攘,好不熱鬨。

這動靜吸引了不少人偏頭去看,除了路之遙。

“老板,以後能否每日送些冰到我府上。”

老板打綠豆湯的動作慢了下來,心不在焉地連聲答應,但他的注意力顯然跑到了街上。

那裡,正有一個女子被一群家仆打扮的人追逐,可她體力不支,還是漸漸停在了飲冰店附近。

“說好賣到我家的,怎麼還反悔了!”©家仆們大聲叫囂,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占理,但這理是不是歪理倒兩說了。

少女看著周圍的百姓求救,聲淚俱下地說自己不想被賣到他家。

有人純粹是看熱鬨,有人是動了惻隱之心,卻不敢上前幫一把。

“我是被騙的!”

女子大叫一聲,卻早已失了力氣,難以逃離一般站在原地哭泣。

不遠處熱鬨如此,站在篷子下的路之遙卻像是沒聽到一般,他將李弱水顛起,隨後往前走了一步,確保太陽沒照到她。

“老板,可否先將吃食裝好?”

飲冰店老板回神,訥訥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我們這裡少有這種事發生,一時好奇,讓公子見笑了。”

路之遙抬眼看他,有些好奇,也有些不解。

蘇州富饒,他以往在這裡便接了不少殺人的懸賞令,賺得很多,可他竟說這樣的事少見。

難道他們住的不是一個地方麼?

他嘴唇微動,似是想要問些什麼,可隨後才反應過來李弱水還在睡,她現在不能回答他什麼。

l不會。”他隨意答應一聲:“記得等會兒往我府裡送冰。”

“不會忘的。”

老板強行拉回自己的注意力,開始將打好的綠豆湯和冰糕放到鋪了碎冰的食盒中。

那邊還在吵鬨,有一個男子從人群中衝了出來替這女子出頭,矛盾在漸漸升級。

吵鬨聲越來越大,路之遙微微側頭聽了一下李弱水的氣息,綿長、有韻律,沒被吵醒就好。

“你們憑什麼抓人!”

為她出頭男子的一聲將人護在身後,被挑釁的家仆怒火上頭,拔出那把僅僅用來唬人的刀,一下子劈上了他的脊背。

周圍圍觀的百姓們大呼一聲,紛紛散開,生怕這不長眼的刀砍到自己身上。

受傷的男子剛好倒在飲冰店門口,家仆刀尖上的血也灑了過來,街市上頓時陷入的沉靜。

河水潺潺地從周邊流過,榕樹上蟬在不停地長鳴,微風將飲冰店前二人的袍角吹開。

他們站在篷子下的陰影裡,揚起的白色衣角上沾了點點血花,很是顯眼。

眾人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那處,隻見那個男子轉過頭來,烏發全都被他攏在左邊,翹起的眼睫如蝶翼一般漂亮。

隻見他垂眸往下看去,卻不是看得那躺倒的一男一女,也不是看自己的袍角,而是看向他背上那人的右腿。

鵝黃的紗裙上點著紮眼的紅色,雪白的小腿上也掛著幾滴血,欲落不落。

路之遙抬頭看向那幾個家仆,笑容溫柔,不免讓人想到堤岸吹拂楊柳的春風。

“出刀的那位,是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惡人對上惡人,不用打鬥,隻需要一個眼神,更弱小的那一方便會自己繳械投降。

那家仆下意識扔了刀,往後走了幾步。

但他看了路之遙一眼,確定他是外地人後,又叫上其他家仆一同往前去。

可他還沒說出一句狠話,還沒自報家門,便被路之遙一腳踩到了地上,他的腳看似輕巧,卻狠狠地碾在他的腕骨上。

這個家仆不會知道,如果他今天打死都不過去,就這麼站在陽光下,他或許還能完好地回家。

路之遙始終站在陰影中,確保李弱水不會被曬到,他微微俯身看著這人痛苦的神情,隨後揚起眉,唇角微彎。

“沒關係,我隻要你的手腕,很快就不痛了。”

確實很快,將他的腕骨踩碎後路之遙便抬起腳,轉身看向冰飲店的老板。

“抱歉,能快些麼?”

老板愣愣地看著他,手中打湯的木勺顫抖著撞上木桶,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家仆們將自己痛苦不堪的兄弟拖走,沒敢多留,他們放下“你等著”的經典狠話後便走了。

而躺在冰飲店前的二人攙扶著站起身,那女子上前來感謝他。

她聲淚俱下說了事情經過,幫他的那男子心有不忍,可路之遙隻垂眸看著老板裝冰飲,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l他們竟然想將我騙進府,這怎麼可能,為了我爹娘,就算是魚死網破我也要爭到底!”

原本散開的百姓再次聚集,聽了她的話,無不痛訴那幾個惡人。

“這些畜生,竟將彆人強擄進府,還真以為他們成親就能代替家人不成!”

“姑娘,看你不是本地人,快回家去吧,再留在這裡說不定還會發生這樣的事。”

出人意料的是,路之遙竟然轉過頭來看著他們,似是對他們說的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他聽著他一言、他一語,每個人都說著自己的看法,但無一例外的都在勸她回去。

回去…快回去不要再留在這裡路之遙的視線轉到那個女子身上,他記得她原本的神情是十分痛苦的,可現在卻麵帶笑容,像是解脫了一般。

路之遙唇角的笑平了一些,他靜靜地看著這個女子,黑眸裡全是她感激涕零的笑。

可那笑容在路之遙的眼裡不斷放大、拉扯,最終呈現出一個扭曲的形狀。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他轉頭移開了眼。

環在頸上手臂緊了一些,耳後傳來她的囈語,路之遙再次揚起笑,開口提醒老板。

“冰塊一定要送來。”

所有的食物都已經裝好了,老板將食盒遞給小二,對著他連連點頭。

“放心吧公子,你應該是要去驅熱的吧,咱們這裡像你這樣的不多,忘不了。”

冰雖然不是稀罕物,可製造出來也要費些功夫,蘇州的大戶才會買冰驅暑。

路之遙付了錢,不再理會那邊的人,背著李弱水轉身離開這處。

“公子!多謝你,不知如何稱呼,來日”

“不必。”路之遙側頭看她,眉眼溫和,卻沒有讓她感到半分的溫暖,還有一些淡淡的抗拒。

“我是為了她,不是為了你。”

那女子愣了一瞬,頓住腳步,嘴角的笑僵在嘴角,不知該說些什麼。

風依舊吹著,她往下看去,那黃衣女子腿上早已光潔如初,唯有一串銀鈴在其上晃蕩。

大朝陽掛在天邊,窗外的雜草也都被清理乾淨了,看起來光禿禿的,看起來略有些荒涼。而和屋外比起來,屋子裡就熱鬨得多。

李弱水看著周圍的鈴鐺,長長歎了口氣,這就是他理解的小黑屋嗎?

她躺的床上掛著的不是床帳,而是用銀絲一根根拉出的網,網上掛著銅鈴,她就這麼被“封印”在其中。

路之遙走了進來,他手上端著一個大大的餐盤,上麵有不少吃的。

李弱水一點沒有被關的焦慮,反而是等待投喂一般坐在“網籠”裡,等待他坐過來。

“今天的朝陽看起來異常紅啊。”

李弱水看著窗外,隨手彈了一下銀絲,也不知怎麼纏的,隻碰了其中一根,整個“網籠”都響了起來。

做得倒是有模有樣的。

“這個很利,小心割傷自己。”路之遙放下盤子,笑盈盈地看著她。

“而且這是夕陽,你睡了很久。”

“是嗎…”李弱水轉頭看著窗外,隨後點點銀絲,頓時又叮叮當當響了起來。

“將這個撤一下怎麼樣,吃完飯我就自己把它再纏回去。”

路之遙垂眸不說話,隻是抬過一碗冰粉到她麵前。

“吃這個麼,裡麵加了玫瑰醬,很香。”

“那我隻好在床上吃了。”

李弱水歎口氣,正要伸手接過那碗冰粉,路之遙也抬手遞給她了,可到她手裡之前,他頓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李弱水:?

“不能你說什麼是什麼了。"

路之遙唇角的笑斂了一些,像是解釋給她聽,卻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l那我不吃了?”

李弱水收回手,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不行。”

李弱水明白了,大概是路之遙少年時缺失的叛逆回來了。

她原本是不以為意的,可直到晚上,路之遙睡在了另一張床上,無論她說什麼都沒能讓這人過來。

就在這時,她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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