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祥雲道上發喜錢了,趕緊拿個簸箕!”
“聽說是相爺嫁女,那排場大得不得了!”
“章相嫡女入主東宮,那排場還能小?”
百姓們嘰嘰喳喳的,圍在祥雲道上等著迎親的隊伍。
十六歲的章如雅手拿鑲金邊花團錦簇團扇擋住臉,端坐在花轎內,團扇下麵的一張俏臉止不住的嬌羞。
她父親是三朝元老,從小父親就對她這個嫡長女寄予厚望,而她也沒有辜負父親的厚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乃是京城貴女典範。
如今她遂了父親的意願,馬上就要入主東宮成為太子妃。
太子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妃子所出,一生下來就被封為太子,可以說是深得陛下寵愛。
而太子也是年紀輕輕就深得民心,是百姓心中公認的下一任帝王。
他們倆的婚事,用百姓的話來說,就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太子仁厚寬和,溫潤如玉,乃是京中貴女爭破了頭,也想要嫁的好郎君。
章如雅心中明白,婚後圍繞在沈懷謙身邊的貴女不會少,待陛下百年之後,自己夫君身邊的妃子更是不在少數。
但這是祖製,欲戴皇冠,先承其重。
母親反複教導過她,既然要享受太子妃這個位置給她帶來的尊榮,那麼就要忍受當太子妃的規則。
她未來會是國母,本就比普通家裡的主母要承受更多,所以她定是要賢惠到極致,這樣才能坐穩太子妃的位置,乃至未來國母的位置。
可哪個女子願意跟其他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尤其是那太子芝蘭玉樹,風度翩翩,章如雅看著他的時候,覺得似乎每時每刻,都有一層淡淡的光暈籠罩在他身上。
尤其是沈懷謙不同她的父親一樣,管會用威嚴迫使她的母親屈服,她能在沈懷謙那兒,感受到尊重。
婚後第三天,聖上賜的側妃與良娣也進入了東宮。
她的夫君是翩翩君子,大婚前東宮當中連侍妾也沒有,所以即使章如雅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麵對新人敬茶的時候,也依然是抑製不住的手抖了,將手中的熱茶給灑到了裙擺上。
滾燙的熱茶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醒目的紅印,但這跟心中的酸澀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側妃是當今太傅的獨女,從小也是嬌養長大的的,見自己俸的茶被灑了,當即麵子上掛不住,便對著章如雅冷嘲熱諷起來,“姐姐即便是不惜妹妹,那也不能灑了妹妹的茶啊”
“本宮不是故意的”章如雅訕訕將刺痛的手藏進寬大的袖袍中。
她心中十分慶幸,沈懷謙一早被陛下叫去商議國事去了,沒有看見她如今窘迫的模樣。
若是讓他看見了,定要認為她這個太子妃沒有容人之量了。
“進了東宮,就是一家人了,本宮怎會不喜歡妹妹?”章如雅緩了緩,換上一張笑臉,“剛剛是本宮的不對。”
“明明是側妃娘娘俸的茶太燙了!”一旁稚氣未脫的琥珀小聲嘟囔道,為自家主子鳴不平。
“琥珀,不得無禮。”章如雅皺眉看向琥珀,“是本宮的不是,本宮沒有拿穩妹妹的茶,去將本宮寢殿那對玉如意拿過來,就當是本宮給妹妹的賠禮了。”
“那玉如意可是太子殿下贈與娘娘的,據說是太子遊曆時得的,如此貴重怎可”琥珀小嘴微張,一臉不願意。
章如雅微微笑了笑,“去拿吧”
她沒有忽略側妃臉上一閃而過的嫉恨,之前的焦躁不安也稍微平複了些。
她是太子妃,是正妻,是這東宮的主母,能夠並肩站在沈懷謙身邊的,隻有她。
而眼前這些個鶯鶯燕燕,無論如何蹦躂,身份怎麼尊貴,也隻不過是妾而已,如何也越不過她這個正妻去。
可即便是章如雅這樣安慰自己,到了晚上沈懷謙宿在彆處時,她輾轉難眠,就連好不容易睡著,夢見的都是她失寵,被沈懷謙所厭棄的畫麵。
沈懷謙身為太子,又被陛下寄予厚望,一個月也不見得在她們房中宿上幾回,而這僅有的幾回,章如雅還要跟側妃還有良娣共享。
“殿下,太子殿下今兒去了元良娣那裡,咱們安置吧。”琥珀一臉心疼的看著打扮得花團錦簇的章如雅,輕聲道。
章如雅臉上是掩不住的失落,“既如此,幫本宮卸妝吧。”
她心中雖然知道自己不該這麼貪心,殿下這個月已經宿在她房中兩回了,按照殿下的性子,如何也會去側妃和良娣房中一次的。
可她就是不甘心,這樣好的殿下,為何不能是她一人獨占的?
若是側妃與良娣都不存在了,她是否就可以獨占殿下,獨享殿下來後院的機會呢?
抱著這樣的想法,她將自己的母親召入東宮,麵有難色的便是,她剛剛入住東宮,太醫說她身子寒涼,子嗣有些艱難,擔心若是側妃跟良娣在她前頭有孕,會威脅到她太子妃的地位。
母親果然不疑有他,拍了拍她的手,“這事兒你彆做,讓你父親去做。”
“太子聰敏心細,若是你動手的話,難免會有疏漏。”
章如雅等的就是母親這句話。
她入住東宮的時日不長,但心中也清楚,殿下雖說沒什麼架子,待人親厚,但絕不是表麵看起來那麼和善。
東宮的風吹草動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她不敢輕易動手。
章如雅不知道母親回去之後是如何跟父親說的,不久之後元良娣的母家獲罪,元良娣雖說是出嫁女,但查出來也參與了一些事情,陛下看在太子的麵上,並沒有降罪於她。
可元良娣第二天就在沈懷謙的書房外長跪不起,請求太子送她去寧古塔,終身伺候父母長輩。
沈懷謙憐惜元良娣的一片孝心,最終還是允了,派人一路護送元良娣,並且讓人給寧古塔那邊的官員帶了話,不要過分苛責元良娣一家。
而側妃則是過敏,又不慎用藥毀了一張臉,沈懷謙去看過幾次,都被側妃攔在門外,沒多久就鬱鬱而終了。
至此,東宮就隻剩下她一個太子妃,跟皇後賜下的幾個沒有承過寵的侍妾了。
同時,章家那邊派人過來傳話,讓章如雅抓緊時間,趕緊懷上皇嗣,東宮不會空置太久的。
章如雅心中也明白這個道理,她之前跟母親說的,自己子嗣艱難不過是托詞而已,太醫說她的身子十分康健。
但也不知是不是一語成讖,直到陛下再次往東宮裡賜人,她的肚子也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後麵章如雅又故技重施,不動聲色的去掉了幾個心腹大患,但她心中明白,這樣不是長久之計。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更何況沈懷謙不是一個可以輕易被蒙蔽的人,所以她隻能藏下自己心中的不滿,開始安心扮演一個賢妻的角色。
因為,她開始學會了借刀殺人,她隻管扮演一個的溫柔大度的正妻,自會有人替她衝鋒陷陣,而促使這一切的一把刀,名為嫉妒。
沈懷謙對於後院女子爭風吃醋一事,極為厭惡,看多了之後,反而對她這個太子妃越發尊重愛護了,這讓章如雅心中十分滿意。
這樣一來,不僅不用臟了自己的手,還可以讓沈懷謙看到她大度寬厚的一麵,實在是一舉兩得。
可能裝的時間太久了,就當章如雅都快以為自己就是這樣的人的時候,她已經坐上皇後的寶座了。
那是忠勇伯在邊關立下大功,班師回朝之後卻不求封賞,隻求心愛女子能入府為平妻。
章如雅聽到這個事情的時候,怔愣了許久,嘴邊化開一個諷刺的笑意,忠勇伯娶顏家女之時,許諾一生不納妾,當時她聽著可是羨慕了許久呢!
憑什麼,她金尊玉貴的太子妃都要與彆的女人共享夫君,而小小一個顏家女卻有這麼大的臉麵。
可這事兒並不順利,聽說那忠勇伯夫人大鬨忠勇伯府,不願讓那女子進門,而貴為九五之尊的沈懷謙也重斥了忠勇伯,斥他是背信棄義之人,既然做不到,當初為何又要許諾?
“如此背信棄義之事,竟也敢求朕的旨意!?”
眼看著此事就要不了了之,章如雅讓琥珀拿來了她的鳳印,下了一道懿旨,許王卿卿為忠勇伯平妻,成全這對有情之人。
果然,晚上沈懷謙就來了景仁宮,皺著眉頭詢問她為何要如此做。
章如雅笑著給他奉上一杯熱茶,“陛下,臣妾以為,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理之中,且後宮當中這麼多姐妹跟臣妾作伴,臣妾也心生歡喜。”
“此事雖然是忠勇伯夫人占理,可鬨成這樣,外頭的百姓終歸會說那忠勇伯夫人善妒,乃是個妒婦,忠勇伯夫人乃是性情眾人,臣妾不願讓她背上這個惡名。”
“況且,那忠勇伯與那女子,也是真心相愛,不然忠勇伯也不會舍了一身封賞,隻求一道聖旨,索性不如成全了他們,雖說是平妻,可也越不過忠勇伯夫人去。”
“臣妾知道陛下不認同忠勇伯此舉,但此次邊關一戰,忠勇伯的功勞也是不可磨滅的,索性就讓臣妾來當這個惡人罷了”
沈懷謙聽了章如雅的話,長出了一口氣,“皇後賢惠知禮,有你是朕的福氣。”
賢惠知禮,這四個字章如雅不知道聽他誇了多少次,可她就是怎麼也聽不厭。
這麼多年的相處,她也算是明白了沈懷謙的性子,隻要做的事情是得體的,且是為他人著想的,即使是好心辦了壞事,他也不會過多苛責。
可這些行事法則,在一個女子的出現之後,就全盤失靈了。
首先發現皇上可能在宮外養了個外室,便是她。
當時她隻是隱約有這個猜想,但她不願自己去說破,而是想辦法讓柳嬪知道了這個消息。
印證了皇上在宮外的確有個外室這個猜想的時候,章如雅還不以為意——不過是宮內的大魚大肉吃多了,偶爾對宮外清粥小菜感興趣了而已。
等人進了宮,皇上的新鮮勁也過去了,到時候還不是跟這後宮裡的妃嬪一般,每日掰著手指頭數日子,數皇上多久會召幸她們
再鮮豔的花,在這深宮當中呆久了,也會失去原本鮮活的顏色,變得泯然眾人矣,這樣的例子,她當皇後這些年,不知道見過了多少。
所以她一見到皇上,就十分體貼的提那位女子進宮的事情,可她萬萬想不到,當那個女子真的進宮了,將成為她這一生的噩夢。
章如雅從相爺嫡女到太子妃,再到皇後,可以說都是無比體麵的,連帶著從小伺候她的琥珀,都從來沒有受過除了自家主子外,其他人的氣。
可那外室的一巴掌,竟硬生生打掉了她這個皇後的體麵,偏生她還在陛下麵前一直扮演的都是一個寬宏大量的皇後形象,即使她心中氣惱,但也隻能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吞,輕描淡寫的表示沒有關係。
在宋婉儀出現之前,章如雅一直以為陛下喜歡的就是知書達理,賢惠文靜的女子,所以她也一直在往這個形象上靠攏,但宋婉儀出現之後,她才的明白什麼叫做大錯特錯。
她可以說是毫無禮儀,目無尊卑,可偏偏皇上允許她不講宮裡的規矩。
她小肚雞腸,她身邊的宮女琥珀不就是說了她幾句,她就命人掌了琥珀的嘴,宮裡罰下人最忌諱的就是打臉,更何況是在她身邊伺候的宮女的臉。
她蠻橫無理,剛進宮沒多久就打上了宜妃宮裡,將宜妃給打了一頓,聽宮人說,差點將宜妃的牙齒都給打掉了。
宮中鬥毆,鬥毆的對象還是嬪妃,按照陛下之前的性子,定是不會容忍的,章如雅興奮地等了一夜,最終卻是什麼旨意也沒有等來
陛下就這樣輕拿輕放了?
這還是那個賞罰分明,大公無私的陛下嗎?
可以說,在宋婉儀出現之前,沈懷謙都沒有偏愛過後宮當中任何一個妃嬪,而宋婉儀出現之後,讓章如雅明白了什麼叫做偏愛。
在第一次見宋婉儀的時候,她跟她說,皇後娘娘,你一定會後悔的。
那個時候她是不屑的,一個粗鄙不堪,上不得台麵的妾室讓她後悔?
她還不配。
可短短幾天之後,章如雅就不得不正視起了她的這句話,甚至恍惚當中,這句話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
這麼多年,章如雅第一次恨透了自己扮演的這個角色,因為隻要她跟宋婉儀對上,皇上就隻有一句,皇後賢惠,她不懂禮數,皇後多讓讓她。
她便隻能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吞,強行扯出一張小臉,若無其事的說沒關係,臣妾不會計較的。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從玉嬪一步步變成了嘉貴妃,在民間的風頭甚至蓋過了她這個皇後,讓她和她的母家,在她麵前都變成跳梁小醜。
甚至她這個皇後,竟然被她的三言兩語,遭受了一次奇恥大辱。
就當章如雅已經泄了氣,完全認輸的時候,宋婉儀突然出了宮,搖身一變,從冠以陛下封號的嘉貴妃變成了禮部右侍郎,宋大人。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章如雅一下就振奮了起來,雖然有些疑慮這宋婉儀為何突然在她這個皇後名存實亡的情況下,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勢,出宮去。
但這十分符合她那瘋瘋癲癲的風格,章如雅也沒有多想,隻是第一時間將她召進宮,想要一雪前恥。
見過了之前囂張跋扈的嘉貴妃,當宋婉儀真的乖乖在景仁宮裡罰跪的時候,章如雅反而有種不真實感。
可沒多久,她就見識到了這小宋大人的厲害——她竟然一哭二鬨上了禦史台,引得禦史台的禦史集體出動彈劾她!
章如雅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的,宋婉儀這次出宮,雖然失去的是貴妃的身份,但也真正與後院女子劃清了界限——她已經從幕後轉移到了台前。
如今她已經成了官員當中的一個,官職雖小,但代表的卻是文武百官的臉麵,即使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後,也不可無故欺辱於她。
從她出宮,進入禮部的一瞬間開始,她與她之間的身份就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她如今的官職雖然不值一提,可若是以後呢?
章如雅寒從心來,她以為宋婉儀出宮之後,她可以隨便拿捏她,可現在看來,恐怕癡傻的正是她自己。
因著禦史彈劾一事,她徹底失去了六宮之權,成了個孤家寡人。
她想,或許這就是她之前做下那麼禍事的報應吧?
可她不服,憑什麼,她苦心經營,千方百計所想要得到的,那宋婉儀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而且還棄若敝履?
可她不服也沒有用了,她待在景仁宮裡,宋婉儀在前朝大展拳腳,她的威名從前朝傳到宮外,再由宮外傳到宮裡。
本以為她出宮之後,自己再也聽不到這個名字,可現在這個名字卻無處不在了
而這個時候的章如雅已經失去了跟她對弈的資格,跟她對弈的人,變成了章相。
父親啊
章楠在章如雅的心中一向都是充滿威嚴,說一不二的形象,每次母親與父親說話的時候,都是戰戰兢兢的,連帶著章如雅心中也是十分敬畏這個父親。
以至於,父親讓嫡妹進宮,明晃晃要她讓位的時候,她也不敢多說什麼。
她有想過自己的父親對上宋婉儀,可能會輸,但沒有想到居然會輸得這麼慘,連帶著這麼多年,她與父親聯手做的那些事情,也一並被翻了出來。
當章如雅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第一個想到的竟然不是父親母親,或是自己的安危。
而是想的,陛下如今知道了她的真麵目,一定會十分失望吧
她就這樣想著,也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畢竟她知道她的這位陛下,是最寬厚之人,但同時也是最無情之人。
可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沒有等來賜死的聖旨,也沒有等來廢後的聖旨,甚至沒有等來陛下的隻言片語。
她就這樣被遺忘了,被遺忘在這深宮之中了
景仁宮還是之前的景仁宮,可在不知不覺當中,一切都變了。
以前人來人往的景仁宮,如今竟然變得比冷宮還要蕭瑟,宮人們有門路的都去彆宮謀職去了,沒有門路也不會在景仁宮裡多待,每天忙著拍須溜馬,希望早日脫離這個被遺忘的景仁宮。
如今陪伴在章如雅身邊的,隻有琥珀了。
就連景仁宮院中的那棵百年杏花樹,也在一夜之間成了一棵枯樹,這偌大的景仁宮,再無一絲生機。
或許是失了這棵老樹的生機,章如雅開始夜夜夢到她之前害死的側妃良娣,以及那些妃嬪肚中的孩兒,她們聲聲泣血,句句含恨,纏得她夜不能寐。
她不明白,她明明是天之驕女,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難道這世間真有因果報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