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沈懷謙今日下朝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處理政務,而是若有所思著些什麼。
剛剛他讓常德全將出宮去女學的茴香攔了下來,帶到禦書房。
茴香剛剛的話還回蕩在他的耳邊。
“在女學夫子教導奴婢,女人要學會自立自強,不可過分依賴家人和日後的夫君,因為靠樹樹會倒,靠石,石頭也有滾落山崖的一天,否則宮中教坊司,官妓坊為何會年年進新人?”
“依靠他人得來的尊貴終究是虛假的,這世上隻有自己學來的知識不會永遠不會背叛,女學是娘娘一手創辦的,其中理念也代表了娘娘心中所想。”
“奴婢雖不才,但在女學受教這些日子也深有感觸,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正合娘娘如今處境,讓老鷹與燕雀在籠中爭鬥,老鷹總是會贏得毫無懸念,可老鷹又豈會甘願?”
茴香一句話,就點破了宋婉儀這幾日消沉的原因。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
沈懷謙細細品味著這句話,有些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一個宮女口中說出來的。
“常德全。”沈懷謙低低喚了了一聲,“讓昌王收拾東西滾出京城,回封地去。”
“奴才遵旨。”常德全趕緊應下,第一次覺得有些揣摩不透聖意了。
若是因為上次青樓的事情,那也不至於如今才發作啊?
“命人將昌王府推平重建,規製依舊按王府規格來。”沈懷謙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
“陛下,奴才鬥膽問一句,這門口的牌匾”常德全用試探性地語氣問道。
“宋府。”沈懷謙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奴才這就去辦。”常德全倒吸了一口冷氣,莫不是皇上打算將嘉貴妃娘娘的家人接進京了?
沈懷謙垂下眼眸,既然要攻心,那麼便得以身入局,勝她半子。
他不相信,他能將天下握緊,卻握不住一個小女子的心意。
他記得幼時,太傅帶他在禦花園放風箏時的教誨,這世上無論何時,都與這放風箏一樣,若是想穩穩占據主導地位,那麼這手中的風箏線就不能拉的太緊了。
若是太緊,這風箏線就容易斷,且風箏也飛不高。
同理,也不能太鬆,若是太鬆了,風箏便會掉落。
此時他便是那個放風箏的人,而那小娘子就是那天上的風箏,若是束縛太緊,終有一日會斷。
若是太鬆,便會完全失去掌控。
所以昌王府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距離皇宮近,站在宮內的城樓上便可將昌王府儘收眼底。
“將史書上記載的女官案例尋來。”沈懷謙往後一靠,長長歎了口氣。
這次,依舊是他妥協。
不過,他相信,妥協的不會永遠是他。
如果常德全此刻還不懂沈懷謙的心思的話,那他這麼多年在禦前就白乾了。
不過對於皇上的這個念頭,他心中絲毫不驚訝。
他也是兩朝的老人了,伺候過兩位帝王,但從未遇上過像嘉貴妃如此大才的人。
即使是驚豔朝中上下的狀元郎楚知桁,那也不及嘉貴妃十分之一。
畢竟那小楚大人都是紙上談兵,而嘉貴妃所提出的這些東西,是切切實實幫助到了盛雍上下,恩澤上下的。
沈懷謙翻閱了之前的史書,也的確從前朝曆史當中找到了關於女官的記載。
這些女官雖然並沒有在曆史上留下濃厚的筆墨,但能衝破世俗站到朝堂之上的,又豈會是普通女子?
不過她們當中有一個共通點,那便是她們即使站在朝堂之上,有的甚至權傾一世,有自己的宅邸,但她們名義上,都是皇帝的妃子。
甚至加官進爵,晉的也是後宮的位分。
“雖沒有這個先河,可朕開了這個先河又如何?”沈懷謙低笑道,“她當得起。”
宋婉儀這邊接連喪了好幾日。
這對於她來說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她不像其他同事一樣對自己要求那麼嚴格。
她一向在合理的範圍內允許自己喪氣一段時日,畢竟沒有人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
更何況成年人,是不可能永遠喪氣下去的。
生活就像手持鞭子在身後追趕的牧馬人,在鞭撻之下怎麼可能喪氣太久。
“茱萸,你讓鄒管事將最近的賬本帶進宮我看看。”宋婉儀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和桃娘合作這麼久了,應該已經養得很肥了,是時候該收割一波了。
雖然石油還沒有找到,但是窯場和提煉場所都該提前布置好才行。
之前一直沒有啟動這個項目,就是這些玩意兒太燒錢了,即使她家纏萬貫也禁不住這樣燒。
石油這條產業鏈,宋婉儀並不打算跟之前的肥料一樣直接上交,而是打算自己握住這條線。
畢竟這條產業鏈無關名聲,而且是後現代的產物,貿然推廣恐怕隻會養大某些人的野心。
這條線將會成為她手裡最大的依仗。
即使近期找不到石油也無妨,做做水泥什麼的,也能派上用場。
不過水泥這東西宋婉儀估計按照現在的生產水平,大批量推廣肯定是不現實的,因為這個時候想要製作,成本實在太過高昂,對比其他建材完全沒有任何優勢。
頂多用在一些戰略要地加固城牆,但成本也是巨大的。
宋婉儀在心裡稍微捋了一遍接下來的計劃之後,心態對比之前一下就好了很多。
老天啊,你儘管給她出難題,題越難,她攻克的時候就越爽!
晚上沈懷謙來到承乾宮,看到的就是一改之前頹唐之態,精神抖擻的宋婉儀了。
若不是常德全跟在他身邊二十多年了,一直忠心耿耿,他都要懷疑常德全是不是背叛他了,將他的計劃說於這小娘子聽了。
心情大好的宋婉儀,看沈懷謙也有些順眼了,晚間甚至饒有興致地拉他喝了幾杯酒。
麵對沈懷謙,其實她的心情是十分複雜的。
因為她知道,趨利避害是人性的本能,可沈懷謙那日的舉動,明顯已經違背了人性的本能。
隻有感情能讓人在關鍵時刻將趨利避害的本能拋在腦後。
可她,最不想要的,便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