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岫對他要用缸燒炭充滿了好奇,她還特意去看了,確實就是個土陶缸,跟廚房的水缸沒什麼兩樣。
可謝讓卻不急著燒炭,悠哉悠哉燒起了鐵鍋熬豬油。
謝鳳寧在她屋裡縫衣裳,葉雲岫便無聊地跟去廚房,坐著小板凳看稀奇。等鍋裡的熱油吱吱冒泡,滿屋都是饞死人的香味兒。
鍋裡一邊熬豬油,謝讓就一邊把泡好的乾菜切碎,放蔥絲薑末,舀起一大勺滾燙的豬油潑在乾菜上,“刺啦”一聲,熱氣混著油香菜香騰騰升起,便用兩根筷子沿著一個方向均勻地攪拌,調製餡料。
他看看坐在灶邊烤火的葉雲岫,灶膛裡火焰燃燒,她漆黑的瞳仁裡浮光碎金,安靜地望著火苗出神。
“你不去床上躺著?”
“這裡暖和。”葉雲岫說。
這兄妹倆似乎總認為她病得很重,弱不禁風,吹口氣都要化了似的。原主究竟病得怎樣葉雲岫不知道,她這幾天感受下來,與其說是“病”,不如說是“弱”,小細胳膊小細腿,身上沒有四兩力氣,真真是多走幾步都喘。
葉雲岫自己琢磨著,郎中口中的“羸弱之症”,很可能就是貧血和營養不良,要慢慢調理補養,光補不行,吃藥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還是得靠她自己好好吃飯,活動鍛煉。
“敢不敢嘗嘗豬油渣?我估計你沒這麼吃過。”謝讓捏了兩塊豬油渣放在小碟裡,撒點碾碎的鹽遞給她。
葉雲岫可太敢了,細細白白的手指摸一下,不燙了,捏起一塊送入口中,焦香酥脆地一口咬下去,嗚……好吃!
結果一抬頭,謝讓把剩下一塊捏起來往嘴裡一丟,說:“你還是彆吃了吧,這麼吃怕傷脾胃,嘗一嘗就算了。”
葉雲岫:……!
謝讓彎腰把灶膛灰扒拉幾下,塞了兩根柴:“能不能幫我看著火?你在這看著,彆讓它掉出來就行了,我去弄幾個蘿卜,配上豬油渣,再包一鍋蘿卜粉絲餡兒的。”
葉雲岫點頭,燒鍋不一定行,可這麼看著柴火她還是有信心的。
謝讓猶不放心地把柴往裡塞了一把,去院子角落的地窖裡刨出幾個用細沙保存的蘿卜,洗乾淨了,先切成絲,再細細剁碎。
一下午就這麼悠然地忙碌過去,天色傍晚,一鍋豬油乾菜、一鍋蘿卜粉絲的包子出了鍋,蒸第二鍋包子的時候,順便在鍋裡放一把小米,包子出鍋,小米粥也好了。
葉雲岫守著灶門烤了一下午的火,偶爾還敢往裡頭添個柴,烤得渾身熱乎乎,臉蛋都紅撲撲了。然後她便看著謝讓從灶膛裡抽出幾根燒得正旺的粗柴,徑直拿出去,放進了院子角落的那口缸裡。
葉雲岫見他要燒木炭了,饒有興致跟過去,謝讓卻擺手叫她離遠一些。隻見他把一捆劈成粗細均勻、長短也差不多的木柴放進缸裡,很快就引著了火。謝讓看著火候,等燒得差不多了,便拿了一個木條箅子蓋在上頭,並迅速用厚厚的黃泥把整個缸口封上了。
他不打算一次燒太多,就這麼順帶著燒,燒一缸足夠用個幾天了,也不引人注意。
“好了,不用管了。吃飯。”謝讓回到廚房洗了手,把包子和小米粥端去堂屋。
葉雲岫繞著那口缸轉了一圈,趕緊跟進屋吃飯。新出鍋的大包子聞著都香,她早就等不及了。
天越發的冷了,飯後洗漱收拾,葉雲岫又回床上窩著。她已經習慣抱著湯婆子睡了,抱著湯婆子窩在床上,瞧著謝讓在外間鋪臥榻,他好像沒用過湯婆子。葉雲岫多少有點心虛,看看自己床上厚實暖和的被褥,她是不是有點鳩占鵲巢的嫌疑?
於是她小聲問道:“謝讓,你冷不冷?”
外麵的人動作頓了頓,謝讓走進來,不讚同的表情睇著她:“叫誰謝讓呢!以後不許這麼叫了啊。”
葉雲岫無辜臉,為什麼呀,名字不是讓人叫的嗎?
謝讓自覺看懂她那個表情,手指隔空點點她,笑道:“你出去問問,誰家婦人直呼丈夫姓名的。”
彆說直呼其名,便是同輩兄弟友人,也是稱呼字,以示禮數和尊重。隻是他尚未弱冠,未行冠禮,還沒取字。
他頓了頓說:“以後記住了,人前得叫夫君。”
葉雲岫點點頭,不懂,那就先聽他的。
然而她現在可並不覺得他們真是“夫妻”關係,慧黠的眼神問道:“那人後呢?”
“……人後隨便你。”謝讓道,“你若願意,也可以叫哥哥。”
葉雲岫點頭。
謝讓見她已經睡下了,帳子卻沒放下,一時不知該作何評價,真就這麼當他是正人君子?她對自己的容貌也太放心了。他伸手幫她把帳子放下,自己轉身也去睡了。
次日早晨,謝讓開缸取了炭,木炭果然燒得很好,屋裡生起火盆,紅紅火火的少有煙塵,也不嗆人。
有了謝讓蒸的兩大鍋包子,這幾日早飯晚飯就吃包子,再簡單煮個粥。兄妹兩個每日早早起來去主院請安,等到他們回來,葉雲岫差不多也醒了。
她是決計不肯承認自己嚴重起床氣的。反正也無事可做,更無人催她,借著養病,便一直睡到不氣了再起來。
謝讓似乎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情要忙。午飯他若是在家,大約就炒一兩個菜,吃饅頭或者麵餅,若他不在家,謝鳳寧做飯,謝鳳寧喜歡做麵條,配菜澆頭變著花樣,兩個女孩兒一人一碗吃了熱乎。
隻有一點,一連三四天過去,謝讓每天早上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得幫葉雲岫挽髻。事實上他也隻會梳那幾樣簡單的,他也試著教過她,師傅不甚高明,徒弟手也笨,葉雲岫怎麼也學不會用一根光溜溜的簪子把頭發盤起來。
她其實覺得頭發散著挺好。可謝讓看不下去,隻好再來幫她。
新婚三日回門對他們來說就省略了。成婚後的第四日,謝讓從鎮上請了一位李郎中來,把脈之後還是說體弱,氣血兩虛,得喝藥。
至於她說失憶忘了許多事情,郎中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沉吟半晌,撚斷了幾根胡須才說,也沒有傷到頭部,脈象無異常,應當就是驚嚇所致,興許過一段時日就自己好了。
補虛的藥就不是一日之功,聽郎中那意思,怕是要喝上個月,這次一下子就開了七副。七副藥,想想都嘴裡泛苦,謝讓送走郎中,去街上抓了藥,順便就買了一包蜜餞。
補藥都不便宜,他拎著藥和蜜餞一路走回來,心裡琢磨著家計民生。
他沒錢了。
剛才郎中還說呢,若是這藥裡能有上好的人參,效果就要好上許多。可他現在彆說上品人參,普通的幾副補藥都要掂量荷包。
謝家好歹還有田產,自給自足,餓不著人,平日裡也少有花銷。可是謝家本身這般落魄戶,偏偏還四個房頭攪和在一起,弄得謝讓手裡也沒幾個錢。成個婚沒花什麼錢,可去接葉雲岫這一路的盤纏,加上請郎中抓藥,他好不容易攢下的那點銀子可就光了。
彆的先不急,吃藥養病這事肯定不能耽誤。
謝讓一路盤算著,回去後先把藥和醫囑交代給葉雲岫。葉雲岫對那一堆苦藥倒沒怕,看到蜜餞很是喜歡。
“這次也要忌口嗎?”
葉雲岫擔心這個,再喝藥忌口,那她是不是連豬油乾菜包子也不能吃了?
謝讓說:“要忌口,忌生冷辛辣,葷菜魚肉都是可以吃的。”
葉雲岫放心了,點點頭。
“我有個事情想跟你商量。”謝讓。
葉雲岫抬眸,眼神詢問。
謝讓指著梳妝台上的三個紅封,那天敬茶時得來的,葉雲岫拿回來就往梳妝台上隨手一放,就沒再動過,他說:“這個,能不能先借給我一點兒?”
葉雲岫皺了下小臉,不解地道:“這不就是你家給的嗎?”
“給你的,就是你的,隻是……”謝讓攤手笑了下,坦然笑道,“你哥缺錢了。”
葉雲岫說:“那你拿去用啊,本來就是你的。”
“行,我就當是咱們家的。”
謝讓笑著拿起來,當著葉雲岫的麵打開包裹的紅紙,兩包大的,沉甸甸頗有分量,打開來裡麵是紅繩係著的一串銅錢,謝讓耐心地數了,每包都是九十九文。他心裡笑了下,大伯母和三叔三嬸果然大方。
另一個紅色荷包,打開來裡麵是一把小銀錁子,數了數十六個,當是取四四如意之意。這東西謝家以前也常見,上麵鑄著各種吉祥的文字,官宦富貴人家用來表禮、賞人用的,這樣的小銀錁子一個七錢,這一包是七兩銀子。
想必大伯母和三嬸兩家是商量好的,四嬸範氏向來唯我獨尊,自己想給多少就多少,才不會跟誰商量。
“記住了,日後大堂兄、謝誼堂弟他們娶親,我們也給九十九文。”謝讓掂著手裡的銀錁子笑道。
葉雲岫對這時代的貨幣沒有概念,拿起一枚銅錢問道:“這個,我拿去街上能買什麼?”
“兩文錢能買一個素包子,肉的要三文。”謝讓說,攤開手給她看手裡的銀子,“這是七兩,一兩銀子折合一千文錢。”
葉雲岫頓時看著他手中的銀子眼睛發亮,這得買多少香噴噴的大肉包子啊!她由衷讚歎:“你四嬸真有錢。”
這就有錢了?這點錢擱在以前,怕都不夠尚書府一頓家宴。謝讓微歎道:“他們其實也難,四叔眼下無所事事,一家子全靠著四嬸娘家,終究不是長久法子。”
平民和世家權貴的差距宛如天塹。九十九文錢,在崔氏和小王氏看來興許已經不少了,而範氏即便拮據,七兩銀子給婆家侄子做婚禮紅封,大約還覺得寒酸至極。
“足夠我們救救急了。”謝讓笑,把兩串銅錢和四塊小銀錁子拿走,剩下的銀錁子重又放回荷包,仔細係好了,交給葉雲岫道,“這個你收起來。”
收哪兒?葉雲岫看了看,隨手拉開梳妝台的一個小抽屜,把荷包放了進去。
謝讓把銅錢和銀子仔細裝好,交代道:“我有事進一趟城,若是回來晚了,你和鳳寧就先吃,不用等我。”
葉雲岫看看天色:“你要不明天再去?”
“我一個人騎驢去,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