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郡到鹹陽大約有六百多公裡,有一條修建好的直道,非常平整,那是為了打匈奴而特意修造的,方便車馬通過、運輸糧食。
在李世民看來,這也是秦國亡國的原因之一。
是匈奴不該打嗎?
直道不該修嗎?
不是,是不該在六國都還沒有消化完畢的時候,就著急忙慌地派三十萬人興師動眾地打匈奴。
沒有長途遠征的人可能不懂,為了供給這三十萬軍隊,至少需要上百萬役夫去送糧草。而這糧食,在路上就要消耗掉至少九成,並且無處補給。
因為上郡一帶,不是荒漠就是草原,是抵抗匈奴的最前線,方圓幾百裡都沒有任何糧倉。
長此以往,徒耗民力。
始皇帝的豐功偉績沒有人可以抹殺,統一六國,統一文字,統一度量衡,北擊匈奴,南征百越,建立郡縣製,修建直道,修建長城,修造鄭國渠……都是福澤千年的大事,直到李世民那時候還在沿用。
但是,統一文字,得罪了六國所有的知識分子,統一度量衡,又得罪了六國所有的百姓。
他們要拋棄自己原有的一切,不得不服從新的嚴苛的製度,本來就諸多怨懟。
你想想看,如果有一天你要拋棄自己畢生所學,家裡所有的藏書全都作廢,換一種新的文字來書寫和交流,家裡所有的工具全都要毀掉重買,車得砸了,鬥得拆了,尺子得斷了……
什麼你不願意?那鄰居九戶人家都會來幫你砸,因為連坐。
你一家犯法,九家都跟著倒黴。
好,你忍了,忍氣吞聲,將就過下去。
然後家裡的青壯年全都被征調到前線去當兵,派遣到全國各地去當役夫。
打匈奴三十萬人,征百越五十萬人,修長城要幾十萬人,移民戍邊要幾十萬,修直道要幾十萬人,給前線送糧草要百萬人,修陵墓又要百萬人……
每一件事都曠日持久,十年八年都做不完。
彆的不說,光驪山那個秦始皇陵就修了三十多年。
整個秦國一共兩千萬人,除掉婦女老弱,青壯年滿打滿算也就八百萬。
這種用法,百姓還怎麼過日子?
日子過不下去,當然要反。
讓李世民來,李世民也反。
他又不是沒反過。
大秦是怎麼亡的,大隋就是怎麼亡的。李世民還不明白這一點嗎?
他可太明白了!
一口想吞一頭牛,那隻會被牛撐死,沒有什麼彆的結果。
他要是能穿越到秦始皇還在的時候,肯定要跟他說:“你說你急什麼?不要急,慢慢來,把你想做的事分給子孫後代做,等消化了六國,穩定了民心之後,再過十年,等國家繁榮昌盛了,民力有富餘了,再一件一件做,早晚總能做得成的。欲速則不達。”
雖然始皇帝不一定會聽他的就是了。
“長公子真要自己一個人去嗎?”蒙恬不放心,“倘若真如公子所說,那鹹陽現在未必安穩啊。”
“我算過,這裡離鹹陽近,急行軍天就能到。——不過在我離開之前,我得先準備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馬鐙。”
大軍駐紮的地方,自然是有武器鍛造和修理的工室的。上郡屬縣漆垣就有很多工匠,正在忙忙碌碌。
“公子剛剛還很急,怎麼現在要耽擱時間找工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現在要做的這個東西非常重要,它可能決定戰爭的勝負。”
李世民到了工室,立刻開始拉著幾個工匠比比劃劃,在木櫝上畫出馬鐙的樣子。
“能做嗎?”
“回公子,能。”
“要多久?”
“看樣子不難……也許半天?”
“那我等你們半天。”
李世民氣定神閒地在工室坐下來,也不嫌這裡麵燥熱憋悶。
【這個主播知道馬鐙誒,那他肯定是魏晉之後的人了。】
【馬鐙可是跨時代的發明,在這東西出來之前,遊牧民族頂多也就是一群劫匪,時不時來搶你一波,最多也就騷擾你一下。但是馬鐙一出現,騎兵的衝鋒能力立刻飆升,對步兵形成了降維打擊。從此遊牧民族越來越強,步兵再也打不過了。】
【主播的圖畫得好精細,感覺根本不用思考,非常熟悉的樣子。現代人會這麼熟悉馬鐙嗎?】
【笑死,我都沒見過馬。】
【主播怎麼一點都不急?我都快急死了,不知道趙高胡亥兩個狗東西到哪兒了,要是已經到鹹陽了,主播豈不是危險?】
【急什麼,扶蘇才是長公子啊!隻要他沒死,胡亥算什麼垃圾?皇位輪得到他?】
【冷知識,胡亥排行十八。】
【難怪他要殺自己所有兄弟姐妹,排那麼晚,不殺他怎麼心安?】
【主播這是出去乾啥?他怎麼一句話也不跟我們說?】
【講真,主播不會到現在也沒看到我們吧?他開彈幕了嗎?】
【開了吧?這不是默認開的嗎?】
【我感覺他壓根沒搭理過我們……】
李世民確實沒搭理過彈幕,他盯了一會工匠的進度,覺得沒什麼問題,就趁這個時間,和蒙恬去挑人。
“我想要弓馬嫻熟的精銳騎兵,哪怕隻有八百人,也可以。”李世民沉著道。
“八百人是不是太少了?”蒙恬擔憂。
“我是回去繼位的,沒必要帶太多人。扶蘇的身份,就是最強的軍隊。如果不是怕出意外,我一個人都可以。”李世民搖頭。
算一算,從始皇死的沙丘到鹹陽,其實也是六百公裡,但是為了掩人耳目,趙高他們不敢暴露始皇已死的真相,把屍體放在轀涼車上,一路上還以鹹魚來掩蓋味道。
皇帝東巡的車隊,浩浩蕩蕩,長途跋涉,比步行還慢,又不可能走夜路,現在應該還沒到鹹陽。
他認真想了想,胡亥回鹹陽繼位好像是八月,但是具體八月幾日書上沒寫。
李世民沉吟著,忽然看到了一直在飄來飄去的彈幕。
很奇怪,這些缺胳膊少腿還排列奇怪的字,他都能看懂。
【係統自帶文字轉換和翻譯的,請宿主不用擔心。】
——他也沒擔心。
目前為止,這個什麼直播和彈幕,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彈幕已經經過篩選,發彈幕的都是正在直播間的友好觀眾哦。宿主可以和他們對話,聊什麼都可以。】
李世民想了想,趁蒙恬沒注意,小聲問了句:“你們知道胡亥哪天到鹹陽的嗎?”
【八月!】
【老祖宗七月死的,狗東西八月繼位的。我記得清清楚楚。】
“我也記得是八月。八月幾日?”他接著問。
【呃……】
【這個……】
【不知道呀!】
【史書上又沒寫。】
好吧,等於白問。
李世民剛對彈幕升起的好奇之心迅速泯滅。還不如和蒙恬去挑選騎兵,準備出發。
“公子知道,沒有虎符是不能擅自調兵,離開上郡的,末將此番幫你,也是違背律法的。”蒙恬麵色沉肅。
“違背律法,但有利於大秦。”李世民坦坦蕩蕩地笑道,“還請將軍放心,一切後果由扶蘇承擔。將軍隻當不知道,是扶蘇擅作主張,沒有調令就回鹹陽。朝堂之上,我自有辦法應對。”
“公子……”蒙恬欲言又止,深深歎息。
“將軍有話直說。”
“末將隻怕風雨欲來,大秦的基業會在我等手裡毀於一旦。”蒙恬憂道,“如果陛下真的……那秦國……”
“沒有不死的帝王,也沒有不滅的王朝。將軍怎麼連這個道理也不懂?”
李世民正色道,“我們能做的,就是各司其職,上下一心,撥亂反正,讓這場變故以最快的方式解決,不要驚動四方,引起更多的亂子。——現在的大秦,就像一團乾草,隻要有一點火星子,馬上就會點燃,並且燒得到處都是。我信將軍能穩固邊疆,也請將軍信我能繼承大統。”
他的眼睛灼灼如火,神采飛揚,宛如這七月的太陽,明亮熾烈,照得人不敢直視。
扶蘇公子從前是這麼耀眼的人嗎?
不,不是說公子以前不夠耀眼的意思,隻是蒙恬印象裡的扶蘇,要更溫和謙衝,彬彬有禮,遠沒有這樣張揚明亮,積極昂揚。
他銳利得像一把絕世名劍,卻又用華麗的劍鞘掩蓋著,不經意間露出寒芒一點,才讓人驚覺,竟可以吹毛斷發、穿金裂石。
“將軍可還記得,現在什麼時日了?”李世民摸了摸扶蘇的馬,蒼色的駿馬頗具神采,油光水滑,膘肥體壯,很適合長途奔波。
“七月二十五,巳時了吧。”蒙恬看了看天上太陽的位置,又看了看馬匹的影子,判斷道。
“二十五……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喃喃自語,繼而振聲,“走吧,選好騎兵,帶上弓箭武器,裝備上馬鐙,我們連夜走。”
“夜裡走?”蒙恬一驚,“夜裡看不清道路,可不好走。”
“白天人多眼雜,直道上少不了車隊役夫,太惹眼了。”李世民笑了笑。
“但是下弦月沒什麼光亮……”
“我知道。”李世民拍拍蒙恬的肩膀,“你覺得不行,彆人也會覺得不行。那麼,就不會有人想到,我會趁夜行軍,在胡亥之前回到鹹陽。我不僅可以比他早,甚至還可以打他一個埋伏。”
打埋伏他可太擅長了。
不就是在宮門裡殺個兄弟嗎?
才殺一個,多大點事。
【這個主播好熟練……你為什麼這麼熟練啊?】
【他知道馬蹬,所以不可能是扶蘇重生。殺人果決乾脆,會畫詳細的馬鐙圖,知道秦國曆史,膽子很大,敢夜行軍。——排除掉爛宋。】
【大宋怎麼你了?我們大宋要財富有財富,要文治有文治,要武功有文治。】
【不像現代人,他都懶得看我們。】
【好像很喜歡馬,給馬喂草料的時候還和它說了一會話,動作蠻溫柔的。】
“這馬叫什麼?”李世民愛憐地撫摸馬頭,拿著一把青草喂它。
“回公子,它叫烏蹄。”養馬的小吏不敢質疑他為什麼要問,隻垂首回答。
“烏蹄……”李世民專心地看著它吃草,又給它喂了一把,以商量的口吻道,“我想給你改名青騅,你覺得怎麼樣?”
【等會,你要把馬改名叫什麼?】
【這名字好耳熟。】
【能不耳熟嗎?昭陵六駿!】
【這個主播他該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