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曹昂對於妻子生女之事表現的極其淡然,可是袁熒心中卻始終難安。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可是婚姻卻牽扯到兩個家族,哪怕為袁家計,她也不能再不給曹昂納妾。
雖然之前袁熒也有此動作,但仍是期望自己能夠一舉得男。
現在夢醒了,該回到現實了。
今年夏季乾旱,秋老虎也來的格外猛烈,雖是八月的尾巴,可是內外仍是熱氣騰騰,椅席炙手。
雖然府上也有冰,可曹昂擔心袁熒身體,從不敢多用,以至於夜夜難捱,倒是睡眠不足起來。
這日又是快三更天了,二人仍是未睡。曹昂躺在榻上,閉著眼睛,半睡半醒。而一旁的袁熒給他搖著蒲扇,輕聲說道:“夫君要不還是納幾個妾室吧,省得到了晚上,還得妾身給你搖扇。”
“彆人搖的我不習慣。”
“夫君獨寵我多年,我知曉夫君的心思,甘之如飴。今日夫君納了幾個妾室,早生的幾個兒子,也算讓幕府內外,能夠安心。”
曹昂仍是未睜眼,卻是說道:“愚蠢,庶子生在嫡子前麵,想乾什麼?嫡庶不分,毀家之道,先有閨庭錯亂,再是覆宗滅國。彆說我沒有妾,就是有妾,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袁熒卻並未被說服,仍是勸道:“可家事總大不過國事。而且夫君之前說過,庶子未必不如嫡子,不能隻以出身來看人,再說······”
“再說我也是庶子。”
曹昂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我是庶子,我爹亦是庶子。庶子未必不如嫡子,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所以我用人,即不分嫡庶,更不問出身。
可是庶子有嫡子所沒有的一點,那便是出身。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嫡子可以輕輕鬆鬆獲得家族的承認,而庶子費儘乾辛萬苦,或許都沒法達到嫡子的起點。我很尊敬那些努力的庶子,可是既然一個嫡子可以達到的高度,庶子要多付出無數才能達到,我為何要舍近求遠,舍易就難。
這些年,我明白一個道理,先天的東西是後天無論如何都達不到的。
而且要是培養庶子,就要做好不擁有嫡子的準備,否則庶子的風頭蓋過嫡子,這個家族一定會生出禍亂來。
曹家之幸,乃是祖母和母親俱無親子,才會相安無事。否則你覺得以我的手段,上麵若是有人壓著,我會允許嗎?
所以葳蕤做好了不要兒子的準備了嗎?”
袁熒一時語塞。
袁熒願意給曹昂納妾,分擔曹昂的憂愁,可是若是讓她與曹昂沒有自己的兒子,她也是不願意的。
看著曹昂的目光,袁熒隻得說道:“先納妾,以安人心。未慮安而先慮危,夫君沒有兒子,亦沒有嫡親的兄弟,一旦不虞,所有的努力要交給誰。”
曹昂看著袁熒道:“葳蕤是真心的嗎?”
袁熒看著曹昂道:“夫君的努力,我看在眼裡,也知道夫君一路走來的艱難,所以更不願夫君的事業,出現波折。
我當然可以阻攔夫君納妾,我相信夫君也會同意。
可是這樣做,除了滿足了我的心思,於大局又有何裨益。一人哭,強於一州一郡百姓去哭。”
“葳蕤真不像從前了。若是獨孤伽羅在,定然不會像葳蕤這般。”
“獨孤伽羅又會如何?”
“楊堅後來做了皇帝,獨孤伽羅仍是椒房專寵。可是楊堅年老了,也想找點生活的調味品,於是便寵幸了一個宮女。獨孤伽羅知曉此事,便將那個宮女給殺了。”
袁熒一愣,看向曹昂。
曹昂沒有說話,袁熒便言道:“那之後呢?”
“楊堅大怒,單騎從苑中而出,不由徑路,入山穀間二十餘裡,等到大臣追來,便和大臣抱怨道‘吾貴為天子,而不得自由!’
後來楊堅也冷靜下來,到了夜裡返回宮中,與獨孤伽羅和解。”
袁熒沉默良久。
“是不是楊堅得了‘懼內’之名,獨孤伽羅得了‘善妒’之名。”
曹昂點點頭。
“我也會殺人。”
曹昂搖搖頭道:“葳蕤不會,葳蕤隻會委屈自己。”
“人言如刀,人言可畏。獨孤伽羅是痛快了,可是卻毀了她自己的名聲和丈夫的名聲。”
袁熒何嘗不想如丈夫口中的獨孤伽羅一般,敢愛敢恨,不委屈自己。可是她背負了太多,夫族,父族,以及天下人的目光。
她當然可以向前,可她不敢向前。
於是袁熒站起身來,對著曹昂深深一拜。
“夫君一生要做聖人,所行所言,俱是古來聖賢之典範。而今夫君唯一為人詬者,不過是‘妻子善妒’,我如何能成為夫君的軟肋。若是夫君不從,我便無顏再苟活於世。”
“何至於此!”
曹昂一把將妻子給抱住。
“我聽你的便是。”
曹昂心中竟然有些悲涼,人生在世,不管是帝王還是聖賢,不能如意者,著實太多太多。
曹昂輕輕將袁熒摟在懷中,輕聲問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你一直在做此事,隻是我沒有過問。原想著,若是你生下兒子,此事也便消停了。
誰料到事不遂人願。
我今年不過二十二歲,何愁子嗣。而且繼承人之事,我是有安排的,隻是有些事不能示人。
其實生個兒子,不過是個心理安慰,否則一個奶娃娃,於大事又有何用。
是我之前總想著我與葳蕤‘恩隆好合,始終不渝’,可惜忽視了葳蕤的壓力。人常道‘天家無私事’,我在徐州,與天家又有何區彆。
我同意納妾,也能幫葳蕤分擔一些壓力。可是我也向葳蕤保障,你我夫妻,恩禮綢繆,始終不易。其他妾室,不過是個塞人耳目的擺設。
我寫家訓,曹家男子,三十歲無子方可納妾,今日雖違事,可不敢違心。沒有嫡子,便不會有庶子。
至於曹家與袁家,我以祖先的名義向葳蕤起誓,今後無論如何,不論何時,袁氏永存,我亦不會傷外舅和譚子、熙子性命。如違此誓,人神共憤。”
袁熒忽然伸手捂住曹昂的嘴。
“我從無不信夫君。”